“去准备吧。”瑟尔特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然起身，走向书桌。“明天出发。”
命令已下，不容置疑。
艾尔晕乎乎地应了声“是”，几乎同手同脚地退出了书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因为能去北境的喜悦，还是因为瑟尔特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决定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瑟尔特在艾尔离开后，召来了薇薇安·夜影。
薇薇安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暗紫色的裙摆曳地，如同盛开的夜鸢尾。
“我亲爱的领主大人，终于决定要去北境体验一下‘家庭温暖’了？”她红唇微勾，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瑟尔特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将一枚雕刻着夜影家族徽记的黑色符文石放在桌上。
“领地事务，由你暂代三日。若有急事，通过这个联系。”
薇薇安拿起符文石，在指尖把玩着，笑容更深了些：“独自前往？不带一兵一卒？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我的瑟尔特大人。是为了看紧你那快要被暮星家的小太阳拐跑的小宠物？还是......”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意味深长。
“......仅仅只是想，单独带他出去‘玩几天’？”
瑟尔特抬眸，冰冷的视线扫过她。
“做好你的事，薇薇安。”
薇薇安识趣地收起笑容，耸了耸肩：“当然，我的领主大人。”
她行礼退下，转身时，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不易察觉的忧虑。
第二天清晨，当永恒之月的光芒尚未完全被愈发浓重的冬日阴云吞噬时，两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如同踏着雪般洁白的夜骐，已经安静地等候在城堡侧面的出口。
艾尔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厚实的墨灰色斗篷，颈间的银链隐藏在衣领之下。
他看着同样一身简便装束、却依旧难掩周身冷冽威严气势的瑟尔特，心情依旧有些恍惚。
瑟尔特没有多余的言语，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感。
他看了艾尔一眼，示意他跟上。
两匹夜骐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堡外苍茫的、尚未完全苏醒的荒野。
没有盛大的送行仪式，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只有呼啸而过的、带着北境寒意的风，以及身后逐渐缩小的、如同黑色巨兽般的夜影城堡。
艾尔策马跟在瑟尔特身后，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
这种感觉太过奇异。
他偷偷侧过头，看着前方瑟尔特挺拔的背影。
银发在风中微微拂动，与黑色的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似乎收敛了大部分属于领主的强大威压，但那份深植于骨髓的冰冷与掌控力，依旧如同无形的场域，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包括艾尔自己。
路途漫长。
他们穿越了西部领地边缘起伏的丘陵，踏过了覆盖着薄霜的荒原。
瑟尔特似乎并不急于赶路，速度维持在一个稳定而持久的状态。
偶尔，他会勒停夜骐，目光掠过远处的地平线，或是某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形隘口，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艾尔无法完全理解的、属于统治者的深思。
艾尔沉默地跟在后面，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时而期待即将见到的莱恩和北境风光，时而又因身旁的瑟尔特而感到一种莫名的、紧绷的安心。
他能去北境，是因为瑟尔特的允许。
他此刻驰骋在旷野中，也是因为瑟尔特在他身前。
他的整个世界，似乎无论如何拓展，其圆心，永远牢牢固定在瑟尔特身上。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溪边停下休息。
艾尔小口吃着食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闭目养神的瑟尔特。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那完美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
艾尔忽然想起那个被他舔了耳朵后泛红、又偏头藏起来的瑟尔特，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研究溪面上的冰纹，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看什么？”
瑟尔特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艾尔一跳。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艾尔慌忙否认，脸颊爆红。
瑟尔特没有深究，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让艾尔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休息完毕，再次上路。
越往北行，空气愈发凛冽，风中带来的寒意如同细小的冰针，刺穿着暴露在外的皮肤。
艾尔裹紧了斗篷，看着前方瑟尔特依旧挺直如松的背影，仿佛这足以让普通生物僵硬的寒冷，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这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种混合着敬畏、依赖与难以言喻的慕恋之情，在艾尔心中悄然涌动。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西部领地与北境交界的一片广袤的雪松林。
再往前，就是暮星家族的实际控制范围了。
瑟尔特勒住夜骐，眺望着眼前那片在暮色中呈现出深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森林，以及更远处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巨龙脊背般蜿蜒的雪山轮廓。
“今晚在这里扎营。”他下令道，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艾尔依言下马，帮着瑟尔特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
瑟尔特指尖弹出一小簇幽蓝色的火焰，轻易地点燃了篝火。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们坐在火堆旁，分享着带来的食物（主要是针对艾尔口味的、一些不易腐败的血族点心）。
周围是雪松林特有的、带着清苦气息的寒冷空气，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偶尔传来的、悠长的嚎叫。
没有仆役，没有下属，只有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两人之间那沉默却无比紧密的联结。
艾尔偷偷看着火光映照下的瑟尔特，他正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悠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单纯地享受着这片远离城堡喧嚣的、短暂的宁静。
“Sire......”艾尔忍不住轻声开口，“我们......明天就能到暮星城堡了吗？”
瑟尔特收回目光，看向他。“嗯。”
“莱恩他......看到我们，会不会很惊讶？”艾尔想象着莱恩那张总是充满阳光的脸上可能出现的有趣表情，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或许。”瑟尔特的回答依旧简洁。
“薇奥拉夫人送的围巾，我还留着......”艾尔小声嘀咕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瑟尔特说。
那条柔软的、带着北境特有织物香气的围巾，是他为数不多的、来自外界的、充满善意的礼物。
瑟尔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火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跳跃，仿佛两簇被禁锢的、冰冷的火焰。
艾尔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安静下来。
他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篝火，思绪却飘远了。
他不知道瑟尔特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来。
是为了监视？
是为了宣示所有权？
还是......真的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只是想陪他来的成分？
他不敢深想。
无论原因如何，此刻，他能坐在北境边缘的雪松林里，篝火旁，身边是瑟尔特，前方是即将抵达的、有着朋友等待的北境......这本身，就像是一场美好得不太真实的梦境。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
瑟尔特示意艾尔去休息。
他们带来的简易帐篷很小，仅能容纳一人，两人......极其勉强。
艾尔看着那个帐篷，又看看瑟尔特，有些无措。
瑟尔特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率先弯腰进入帐篷，然后看了艾尔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艾尔的心跳再次失控。
他蜷缩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帐篷内的空间果然极其狭小，两人几乎不可避免地紧贴在一起。
艾尔能清晰地感受到瑟尔特身上传来的、微凉的体温，以及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雪松冷香。
他僵硬地侧躺着，背对着瑟尔特，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打破这诡异的亲密。
然而，预期的驱赶或警告并未到来。
身后传来瑟尔特平稳的、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他似乎已经准备入睡。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艾尔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趟北境之行，或许......会比他想象中，更加难忘。
帐篷外，北风呼啸，卷起雪松的针叶与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