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湖余韵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缠绵的诗意。
沈砚之坐在窗前,看着雨丝如帘,打湿了院中的青石板。水惊涛正在廊下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应声而裂,动作虽不复当年凌厉,却多了份安稳的从容。
自云栖谷一别,已过三月。
清虚道长传来消息,靖王已凭密卷重掌大权,三皇子被废黜圈禁,当年参与构陷水云庄的武林败类也尽数被清算——柳无常与独眼老者伏法,断魂谷、白莲教树倒猢狲散,就连少林、丐帮中几个知情不报的长老,也被逐出山门。
江湖上早已传遍水云庄的冤屈,那些曾经唾骂水家的人,如今纷纷换了嘴脸,有人甚至提议重建水云庄,奉水惊涛为庄主。
“父亲,清虚道长的信里说,武林盟想请您出山主持公道。”沈砚之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水惊涛放下斧头,用布巾擦了擦手:“不去。”
“哦?”沈砚之挑眉,“您不想亲眼看着水云庄重见天日?”
“水云庄的魂,从来不在亭台楼阁里。”水惊涛走进屋,接过信纸看了两眼,随手放在桌上,“当年大哥建庄,是为了给江湖人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如今公道已还,庄在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沈砚之笑了。他渐渐明白,父亲想要的从来不是复兴家族的荣光,而是一份卸下重担的安宁。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铜铃。
“沈兄,在家吗?”
沈砚之听出是林月如的声音,连忙起身开门。只见林月如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两个峨眉弟子,马鞍上还挂着个竹篮,篮子里飘出阵阵酒香。
“林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砚之笑着侧身让她进来。
“当然是好风。”林月如跳下马,将缰绳递给弟子,提着竹篮走进屋,“师父听说你们在江南隐居,特意让我送来两坛峨眉山的‘醉流霞’,说是给沈伯父和你暖暖身子。”
水惊涛笑着拱手:“多谢师太记挂。”
“沈伯父客气了。”林月如将酒坛放在桌上,眼睛在院里转了一圈,“这院子真雅致,比峨眉山的禅房热闹多了。”
沈砚之给她倒了杯茶:“你怎么突然来了?峨眉不忙吗?”
“忙完了。”林月如捧着茶杯,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师叔了!”
“哦?静玄师太找到了?”沈砚之又惊又喜。
“嗯!”林月如点头,“她当年被流沙教追杀,躲进了西域的一处石窟,多亏赤练仙子的人发现了她。现在她已经回峨眉了,还说要亲自来谢你呢。”
沈砚之想起那个戴着银面具的黑袍人,心中感慨万千:“能找到就好。”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个清朗的男声:“沈小兄弟,苏某不请自来,不会扰了雅兴吧?”
沈砚之开门,只见苏慕遮站在雨巷里,青衫被雨雾打湿了边角,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里面隐约露出几卷书册。
“苏大侠!”沈砚之连忙请他进来,“您怎么也来了?”
“路过。”苏慕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书册,“柳先生托我给你带些东西,说是你可能用得上。”
他将油纸包递给沈砚之,里面竟是几本水云庄的旧卷宗,还有一本手抄的《寒江诀》补遗,扉页上写着几行小字:“阴阳相济,刚柔并济,方为正道。”
“这是……”沈砚之翻开补遗,里面详细记载了如何调和《寒江诀》与流云心法的法门,正是他之前走火入魔的症结所在。
“柳先生说,这是当年水云庄秘阁里的孤本,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一个老藏书家手里借来抄录的。”苏慕遮道,“有了这个,你再修炼两种心法,就不用担心走火入魔了。”
沈砚之心中一暖,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仿佛能看到那些在岁月中消散的水云庄弟子,正隔着时空对他微笑。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缝中钻出来,给院子镀上了一层金边。水惊涛去厨房张罗晚饭,林月如帮着摘菜,苏慕遮则与沈砚之坐在廊下,看着雨后的青苔在石阶上蔓延。
“对了,赤练仙子呢?”沈砚之忽然想起那个红衣似火的女子,“她没跟你一起来?”
“她回圣火教了。”苏慕遮笑了笑,“不过临走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西域的葡萄熟了,让你有空去尝尝。”
沈砚之失笑:“她倒是还记得。”
“江湖人就是这样。”苏慕遮望着远处的炊烟,轻声道,“聚少离多,却总有些牵挂藏在心里。”
沈砚之默然。他想起在铜陵渡的风雪里初遇苏慕遮,在破庙里与父亲相认,在云栖谷的刀光剑影中并肩作战……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原来早已在命运的丝线中悄然相连。
晚饭时,水惊涛端出一坛醉流霞,酒液入杯,泛起淡淡的红霞。
“来,为了公道。”水惊涛举杯。
“为了重逢。”苏慕遮与他碰杯。
“为了……以后还有好酒喝。”林月如笑着抿了一口,脸颊泛起红晕。
沈砚之举起酒杯,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所谓江湖,或许从来不是打打杀杀的快意恩仇,而是这些在风雨中相遇、在岁月里同行的人。
他饮下杯中酒,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体内的寒息与阳气在补遗心法的引导下缓缓流转,如同江南的雨与晴,刚柔相济,生生不息。
夜深时,苏慕遮与林月如分别歇息在客房。沈砚之坐在灯下,翻开那本补遗,忽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一行娟秀的小字,像是女子的笔迹:“铜鱼非鱼,藏水云魂;玉蝉非蝉,鸣世间冤;金龟非龟,驮百年安。”
他拿起桌上的铜鱼,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鱼身上,那些细密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中流转成水云庄的轮廓。
原来,三件信物从来不是为了宝藏,而是为了记住——记住水云庄的风骨,记住世间的公道,记住那些在黑暗中守护光明的人。
沈砚之将铜鱼放回腰间,吹熄了油灯。窗外,月光如水,照亮了院中的老槐树,树影婆娑,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他知道,江湖的故事还在继续,或许有一天,他还会拿起剑,为了守护什么而战。但此刻,他只想守着这一方小院,守着身边的人,看江南的雨落了又停,听岁月的风来了又去。
因为他终于明白,最珍贵的宝藏,从来不是藏在深山里的密卷,而是历经风雨后,依旧能安心喝酒、坦然微笑的寻常日子。
铜鱼在腰间轻轻晃动,仿佛在应和着他的心跳,沉稳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