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不长,却仿佛踏过了一段被压缩的岁月。
石壁上不再有药性雾气的侵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上面刻满了比万药殿中更为古老、更为抽象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缓缓明灭,每一次明灭,都似乎与整个洞天、乃至更深邃的某种脉动同步。
梁勇走得很慢。并非疲惫——经万药炼心后,他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每一步落下,足底都能清晰感受到从地面传来的、微弱却浩瀚的脉动,仿佛踏在一位沉睡巨人的胸膛上。
前方,微光渐亮。
通道尽头,没有巍峨的门户,只有一道柔和如水波般的光幕,隔绝了内外。
梁勇在光幕前驻足。胸口的造化丹胚传来温热的共鸣感,似在催促,又似在确认。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光幕。
没有阻碍,如同穿过一层温暖的泉水。光幕荡漾开涟漪,将他整个身形吞没。
眼前景象豁然变幻。
没有预想中的金碧辉煌,也没有万药殿那种药性海洋的磅礴冲击。
首先感受到的,是静。
一种万古悠悠、包容一切又超然物外的静谧。
这是一个呈完美圆形的殿堂,规模并不算特别巨大,直径约莫百丈,穹顶高约三十丈,形似倒扣的玉碗。殿堂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温润光洁、呈现出混沌初开般灰蒙蒙光泽的材料筑成。没有立柱,没有雕饰,墙壁、地面、穹顶浑然一体,光滑如镜,却又自然散发着柔和的天光,照亮每一个角落。
殿堂中央,是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并非任何宝座或神像,而是……一个水池。
水池不大,直径约三丈,池水清澈见底,呈淡淡的混沌之色,不见源头,亦不见出口,水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涟漪。然而,就是这一池静水,却散发出一种让梁勇灵魂都为之悸动的气息——那是比万药海更本源、更接近“造化”本身的生机与韵律。
池水上方,悬浮着三样事物。
最上方,穹顶正中央,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缓缓自转的淡金色晶核。晶核内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细密符文在生灭流转,每一次流转,都引动着整个殿堂、乃至整个洞天那无处不在的淡金色天光微微波动。梁勇立刻明悟——这,就是守池长老提过的“神农洞天核心”,也是维系这片独立天地的阵眼枢纽!
晶核下方,悬浮着一本非丝非帛、非皮非纸的古老书册。书册无风自动,缓缓翻页,每一页都似乎承载着无穷重压,又蕴含着无尽奥秘。书页呈现混沌之色,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但当梁勇目光投去时,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对应的意念——“造化丹经·总纲”。
而在水池正上方,与梁勇胸口呼应的,是一团缓缓旋转的、脸盆大小的混沌气旋。气旋核心处,一点微光闪烁,正是与他膻中穴内丹胚同源的气息。这气旋,似乎是整个殿堂、乃至整个洞天生机流转的“心脏”与“总阀”。
除此之外,殿堂内再无他物。
简单,极致,直指核心。
梁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池静水之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以及混沌太初元力的剧烈躁动,告诉他——这池水,对他至关重要!
他缓步走上平台,来到水池边。俯身看去,清澈的池水倒映出他的面容——眼神深邃,气质沉凝,但眉宇间,那最后一丝因本源未曾圆满而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虚浮”与“渴求”之感,依旧存在。
“这是……‘造化源池’?”梁勇喃喃自语,结合神农虚影最后的交代与自身感应,他有所猜测,“洞天生机之源头,造化之力凝聚之所?”
他尝试引动一丝混沌太初元力,探向池水。
元力触及池水的刹那——
“轰!”
仿佛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平静的池面瞬间沸腾!不,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沸腾,而是无尽的、精纯到难以想象的混沌造化生机,如同被点燃的星河,轰然爆发,顺着那丝元力,疯狂涌入梁勇体内!
这一次,没有痛苦,没有冲突,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极致的满足与补全!
梁勇体内,那始终差最后一丝方能圆满的混沌太初本源,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贪婪地、近乎饥渴地吸收着这同源而更高层次的造化生机!
“哗啦啦——”
他不由自主地盘膝坐下,整个人浸入池中(池水不深,仅及腰际)。池水瞬间将他包裹。
内外交汇,本源共鸣!
殿堂内,那悬浮的混沌气旋转速陡然加快!上方的洞天核心晶核光芒大放!连那本无字丹经,书页翻动也骤然急促!
无穷无尽的造化生机,以梁勇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疯狂灌注!
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开始发生根本性的蜕变。
首先是本源。那最后一丝缺憾,被浩瀚的造化生机迅速填补、夯实、圆满!当最后一点空隙被填满的刹那——
“咚!”
一声只有梁勇自己能听到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开!
混沌太初本源,彻底圆满!
一种“完整”、“自在”、“圆融无暇”的感觉涌遍全身。过往修炼中的所有滞涩、所有隐隐的不协调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提升了何止一个层次!体内元力奔腾如长江大河,浩浩荡荡,浑然一体,再无半分虚浮。
紧接着,是修为境界的水到渠成。
筑基后期……筑基大圆满……
瓶颈如同不存在一般,被汹涌的元力与圆满的本源轻易冲破!
“咔嚓——”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丹田气海疯狂扩张,中心处的真气旋涡开始坍缩、凝聚、质变!一缕更加精纯、更加灵动、带着淡淡混沌色泽与造化生机的液态真元,诞生了!
金丹境!
而且,并非普通金丹!
在浩瀚造化生机的灌注下,梁勇刚刚凝聚的金丹并非常见的金色或紫金色,而是一颗混沌蒙蒙、表面有细微造化符文隐现的奇异金丹!其凝实程度、蕴含的能量与道韵,远超同阶修士!
金丹初成,自动旋转,吞吐间,与外界造化源池、乃至整个殿堂的生机韵律形成完美循环。每一次旋转,都有一丝造化生机被炼化吸收,滋养着金丹、肉身与神魂。
蜕变并未停止。
圆满的本源与造化生机的持续滋养,推动着他的肉身向着更高层次迈进。筋骨齐鸣,血肉重塑,脏腑生辉,经脉拓宽如江河。肌肤表面,隐隐有一层混沌宝光流淌,不刻意催动时内敛深沉,一旦爆发,必将石破天惊。这是比寻常炼体功法更本质的生命层次的提升!
神魂的蜕变更为惊人。在万药炼心中被千锤百炼、已然澄澈坚韧的神魂,此刻在造化生机的温养下,不仅更加凝实,更开始沾染上一丝“造化”的特性。感知范围暴增,思维速度加快,对自身、对天地、对药性、对生死的理解,都跃升到了全新的层面。甚至,他隐隐能“听”到这造化殿、这洞天本身那种低沉而浩瀚的“脉动”。
时间,在这极致的蜕变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池水的沸腾渐渐平息,恢复平静。灌注的造化生机从狂暴转为温和,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滋养。
梁勇睁开了眼睛。
双眸开阖间,竟有混沌初开、万物生发的异象一闪而逝,随即归于深邃平静。
他缓缓从池中站起。池水自动从他身上滑落,不沾分毫。
感受着体内澎湃如海、圆融如意的力量,感受着那枚混沌金丹缓缓旋转带来的永恒动力,感受着神魂与天地间更加清晰的连接……梁勇知道,自己已然脱胎换骨。
“本源圆满,金丹初成……这便是,造化源池的馈赠吗?”他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步,若在外界,不知需要多少机缘、多少岁月才能达成,甚至可能终生无望。而在此地,竟在短短时间内,水到渠成。
他对着造化源池,郑重一礼。此池对他,恩同再造。
礼毕,梁勇的目光,转向悬浮的三物。
他心念微动,那本悬浮的《造化丹经·总纲》无风自动,飘落至他手中。
入手沉重,仿佛托着一座山岳。书页非实非虚,触感奇异。
他凝神,将一丝蕴含自身本源印记的神魂之力注入书册。
“嗡——”
书册光华大放,无数玄奥的意念、图像、符文、感悟,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识海!
造化丹经,包罗万象!
不仅仅是炼丹之术,更包含了:
· 千机药鼎的详细操控法诀、祭炼之法、以及药鼎本身蕴含的“熔炼万药、演化造化”的阵法奥秘;
· 万化阵图的运转原理、阵图节点、调控洞天部分气候与生机流转的权限与方法;
· 造化真丹的完整丹方(所需材料惊世骇俗,多数已绝迹,且炼制条件苛刻至极)及其背后蕴含的“夺天地造化、逆生死玄关”的至高理念;
· 洞天各处(百草殿、金石窟、虫兽谷、异灵园)的详细图录、禁制特点、资源分布与取用规范;
· 维持洞天运转的核心阵法中枢的所在(就在这造化殿下层)及其基础的维护法门;
· 以及,一些关于上古时期、神农氏游历天地、探寻生命奥妙的零星记载与感悟……
信息量庞大至极,足以让普通金丹修士神魂撑爆。但梁勇神魂坚韧,又有造化生机滋养,硬生生承受了下来,并开始快速理解、消化其中与自身当前境界相关的基础部分。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湛然。
“原来如此……我虽得传承,但受修为所限,目前仅能初步炼化洞天核心,获得部分权限,可自由出入,并有限度地调动洞天灵气、开启部分区域的禁制。想要完全掌控洞天,至少需达元婴之境,甚至更高……”
“千机药鼎与万化阵图,亦需相应修为与对丹道的深刻理解方能催动……目前最多只能借用其一丝气息辅助修炼或炼丹。”
“至于造化真丹……遥不可及,但其中的理念,对我医道修行有莫大启发。”
梁勇并不失望,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如此重宝,岂是轻易能够完全驾驭的?能有当前权限,已是天大的造化。
他按照丹经中的法诀,手捏印诀,一道蕴含自身本源气息与丹胚联系的法力,射向上方那枚淡金色的洞天核心晶核。
晶核微微一震,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金光,落入梁勇眉心。
刹那间,梁勇感觉自己的“视角”变了。
他仿佛多了一双无形的眼睛,能模糊地“看”到整个神农洞天的轮廓——广袤的药田森林、起伏的山脉、潺潺的灵溪、各处殿宇的布局……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些强大禁制的存在与薄弱点。同时,一种微弱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似乎心念一动,便能引动洞天部分区域的灵气,或者开启\/关闭某些不太重要的门户禁制。
他成了这洞天名义上的半个主人,或者说,被认可的继承者与守护者。
“终于……可以出去了。”梁勇心中一定。传承已得,修为大进,是时候返回宗门,处理外界的事情了。黑煞教的威胁、青木宗的期许、自身的道途……都需要他去面对。
他再次环顾这简朴而庄严的造化殿,将一切铭记于心。
然后,他心念微动,沟通那缕洞天权限。
殿堂一侧的光滑墙壁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道光门。光门之外,景象模糊变幻,最终定格——正是他当初进入洞天时,那片淡金色天光笼罩的入口区域附近。
梁勇整理了一下身上重新用真气幻化的衣物(原衣物已毁),将收获与感悟沉淀于心,眼神恢复平静坚定。
他抬步,走向光门。
在即将迈出的刹那,他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那平静的造化源池,以及池水上方的混沌气旋。
气旋依旧缓缓旋转,维持着洞天的生机循环。但在梁勇圆满本源与洞天权限的感知下,他隐约察觉到,这气旋的运转,似乎……比最初他刚进来时,慢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是因为我吸收了太多造化生机?还是……这洞天大阵,历经无尽岁月,终究是在缓慢地……衰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头微沉。
神农氏的传承与托付,分量似乎更重了一些。
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踏出光门。
淡金色的天光再次笼罩全身,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身后光门悄然隐去,墙壁恢复光滑如初。
梁勇,重新站在了神农洞天的土地上。
但此时的他,与初入时,已是云泥之别。
他辨明方向,朝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径,迈步而行。步伐沉稳,气息内敛,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洞天之行,暂告一段落。
而外界,新的风云,正等待着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