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后,夜露渐起。
深秋的寒露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冷,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空气里,附着在廊下的栏杆、石板地,以及沈怜星那身单薄的素色衣裙上。
起初只是裙摆和袖口感受到一丝沁人的凉意,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舐。
渐渐地,那湿冷的气息无孔不入,顺着织物的纤维向上攀爬,先是小腿感到一片黏腻的冰凉,随后是腰际、背脊,最后连肩头都感受到了那沉甸甸、湿漉漉的压迫感。
衣衫尽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将她身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无情地掠夺走,每一次夜风吹过,都带来一阵透彻心扉的寒战,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湿衣,直刺骨髓。
沈怜星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从一开始还能勉强控制的微微瑟缩,到后来演变成全身性的、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般的战栗。
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清晰而可怜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她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手臂因为用力而僵硬,指节在衣袖下攥得发白,试图用这徒劳的姿势挽留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暖意。
然而,怀抱里只有自己同样冰冷僵硬的臂膀和湿透的、冰凉的衣料。
脚底早已失去了知觉,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而是两块早已与冰冷石板冻结在一起的顽石。
小腿也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寒冷和湿气的侵袭而酸胀刺痛到了麻木的边缘,每一次试图细微地挪动重心,都换来一阵钻心的酸麻和仿佛无数蚂蚁啃噬的刺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视线开始模糊、晃动,眼前的殿门、廊柱、还有那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投下诡谲光影的灯笼,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晃动的水雾,扭曲变形。
冷……太冷了……这是一种从皮肉到骨髓,再从骨髓渗透到灵魂深处的寒冷。
被遗弃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无人问津,尊严与希望都在这一分一秒的煎熬中被碾落成泥。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风中之烛,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拼命摇曳,生命力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挣扎。
清醒时,是对刺骨寒冷和深入骨髓恐惧的清晰感知,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模糊时,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却带着奇异暖意的画面——母亲在灯下温柔缝补的身影,庄子上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洒在药圃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药的清香……
那些久远的、模糊的、带着些许温度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残酷冰冷的现实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碎的对比,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巨大悲凉和命运弄人的荒谬感。
“撑住……为了母亲……一定要撑住……”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用尽最后力气告诫自己,仿佛念着唯一的救命咒语。
可身体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意志在绝对的物质折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到了后半夜,她的颤抖反而渐渐微弱下去,不是因为暖和了,而是连颤抖都需要消耗她所剩无几的力气,身体的本能已经开始放弃这无谓的抵抗。
脸色是骇人的青白,嘴唇是深沉的乌紫色,眼神涣散得没有焦点,整个人只能虚弱地倚靠着背后那同样冰冷坚硬的廊柱,才勉强没有如同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
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寒冰死死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几近晕厥。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殿内,始终灯火通明,映在窗纸上的光影未曾移动分毫,却依旧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是递上一件遮寒的衣物。
那扇紧闭的殿门,如同隔绝了阴阳两界,里面是(她想象中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温暖与安寝,外面则是她正在亲身经历的、冰冷彻骨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