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大军退去的烟尘尚未完全消散,铁山堡内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惨淡景象。破损的城墙、焦黑的废墟、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无不提醒着人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浩劫。军民伤亡过半,昔日还算繁华的北城几乎沦为白地,存粮军械消耗巨大,整个堡垒如同一个气息奄奄的巨人。
没有庆功的欢呼,只有无声的清理和压抑的悲恸。幸存下来的士兵和青壮默默收敛着同袍的遗体,妇孺们则含着泪照顾伤员,清理着废墟中的可用之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创伤。
林天站在几乎被夷平的北城废墟上,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王五、张铁头、孔文清、周青等人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人人带伤,神情沉重。这一仗,他们虽然奇迹般地守住了,但代价太过惨重。
“阵亡将士,一千九百三十七人。重伤致残,四百余人。轻伤者无算,几乎人人带伤。”孔文清的声音沙哑,报出的数字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存粮仅够一月之用,箭矢耗尽,燧发枪弹药所剩无几,火炮损毁大半……”
张铁头一拳砸在旁边的断墙上,夯土簌簌落下:“妈的!这仗打的……实在窝囊。”
王五沉默片刻,低声道:“若让岳托破了堡,此刻我等皆已成刀下之鬼,堡内妇孺尽为奴仆。值。”
林天没有回头,缓缓开口道:“王五说得对。我们守住的,不只是几段城墙,而是身后数千条性命,是我铁山堡的魂。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但经此一役,我们也该看清了。偏安一隅,终是死路。岳托这次虽然退了,下次来的就可能是多尔衮亲自率领的八旗主力!到那时,我们还能守得住吗?”
众人默然。铁山堡再能打,终究体量太小,资源有限,根本无法与一个崛起的帝国对抗。
“将军的意思是?”孔文清隐约猜到了什么。
林天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堆上,望着南方:“我们不能只等着挨打。必须走出去,必须让朝廷,让天下人看到我们的价值!必须获得更广阔的空间和资源!”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深思熟虑的决定:“岳托新败,粮草被焚,短期内难以组织大规模攻势。京畿一带,虏患未平,卢象升督师仍在苦战。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意已决,”林天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由我亲率一支精干部队,以新任蓟镇参将的名义,主动出击,北上勤王,协助卢督师抗击虏寇!”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堡内新遭大创,主力尽丧,此时分兵外出,岂不是自寻死路?
“将军三思!”孔文清急道,“堡内百废待兴,兵力空虚,若将军率主力离去,杨国柱之流卷土重来,如何是好?”
王五也皱眉:“将军,我军新败,士卒疲敝,恐难当野战重任。”
林天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劝阻:“我并非要带走所有兵力。堡内防务,由孔文清主持,以留守部队和青壮为基础,加紧修复城防,整训新兵。我只带一千五百人,全部挑选最能战、最有经验的老兵,包括全部燧发枪兵和骑兵哨!”
他目光灼灼:“我们人少,但就要精!我们要像一把淬火的尖刀,直插虏寇要害!不打阵地战,专打游击、袭扰,断其粮道,歼其小股,配合卢督师主力作战!”
他看向周青:“你的情报网,要全力向北延伸,我要实时掌握虏寇主力和卢督师的动向!”
他又看向孔文清:“孔先生,堡内就拜托你了。安抚民心,恢复生产,守住我们的根!我会设法从外界获取粮草补给送来。”
最后,他看向留守堡内的众兄弟,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兄弟,家,就交给你们了!等我回来之时,希望看到一个新的、更强大的铁山堡!”
林天的计划大胆而冒险,但细细想来,这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困守孤堡,迟早被耗死;主动出击,虽风险巨大,却可能搏出一片新天地。若能在此次勤王中立下大功,不仅能为铁山堡正名,更能获得朝廷哪怕是名义上更多的支持和资源倾斜。
接下来的几天,铁山堡在悲伤和疲惫中,开始了艰难的重建和出征准备。林天亲自挑选出征的将士,几乎将堡内最精华的力量都抽走了。留下的士兵和青壮,则在孔文清主持下,日夜不停地修复城墙,打造器械,训练新兵。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气氛弥漫在堡内,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十日后,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相对精良、士气高昂的队伍在堡门前集结。一千五百名将士,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眼神中没有了新败的颓丧,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燧发枪兵检查着最后的弹药,骑兵抚摸着战马的鬃毛。
林天一身戎装,向留守的孔文清等人抱拳告别:“保重!”
“将军保重!早日凯旋!”众人齐声回应,眼中含泪。
没有过多的言语,林天翻身上马,长剑前指:“出发!”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溪流,缓缓离开满目疮痍的铁山堡,向着北方烽火连天的战场迤逦而去。他们身后,是亟待重建的家园和无数期盼的目光;他们前方,是强大的敌人和未知的命运。
铁山堡在浴火之后,做出了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是涅盘重生,还是飞蛾扑火,答案,将写在即将到来的血与火之中。林天,将带领这支孤军,在这明末乱世的棋盘上,落下至关重要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