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阵,前进!”
“杀!”
随着哨总的口令,长达三米的长枪齐齐放平,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压迫感,向前稳步推进。士兵们目光平视前方,呼吸与步伐保持一致,虽然个别动作仍显僵硬,但整体的协同性已初见成效。
与半月前相比,七千士卒的队列行进间,步伐已然齐整了许多,带着一股沉凝的气势。长时间的军姿和体能训练,让这些原本面黄肌瘦的农家子弟,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腰背也挺直了起来。
火枪队的训练区域,硝烟味比往日浓重了些。今天进行了小范围的实弹射击演练。尽管只是对着百步外的土墙靶子,但那震耳欲聋的排枪齐鸣,以及铅弹打在土墙上溅起的烟尘,依旧让许多新兵脸色发白,手心冒汗。但也有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比如那个名叫赵铁柱的山东汉子,他原本是刘泽清部下的一个普通枪手,因训练刻苦、装填迅速准确,已被提拔为火枪队的一名小旗。
“稳住!记住装填步骤!战场上你慢一步,死的可能就是你和你的袍泽!”教官的吼声在轰鸣的枪声中依旧清晰。
一轮射击完毕,赵铁柱熟练地清理铳管,检查火门,动作比周围许多新兵都快上一线。他偷偷瞄了一眼点将台方向,看到那位年轻的林总兵正注视着这边,心中不由一紧,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训练中。
林天在点将台上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对身旁的王五道:“队列和基础操典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加强小队战术配合训练,尤其是长枪与火枪、刀盾手的协同。另外,夜间行军、野外宿营、构筑简易工事这些,也要提上日程。”
“末将明白!”王五点头,“只是……夜间训练,恐怕会引发城内些许骚动。”
“无妨,提前出安民告示。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们要练的是一支能打硬仗、打恶仗的兵,不是只能在校场上走队列的花架子。”林天的语气不容置疑。
……
“大人,您看!”负责火药坊的老匠头捧着一小撮色泽乌黑、颗粒均匀的火药,兴奋地呈给前来视察的韩承,“这是按您带来的新法子,用尿液和草木灰反复淋洗提纯的硝,配出来的火药,力道比之前足了三成不止!而且烟也小了些!”
韩承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此法要严格保密,所有参与提纯的匠人必须登记造册,集中管理。产量能跟上吗?”
“目前日产精药约五十斤,若原料充足,还能再提三成!”
“原料我来想办法。”韩承沉声道,“火炮那边进展如何?”
“回大人,修复了五门缴获的佛郎机小炮,自制的虎蹲炮胚子出了两门,正在镗孔。就是这铁料……还是不太够,好铁更难寻。”
“铁料……”韩承沉吟,山东有矿,但开采和冶炼都需要时间,“继续收集民间废铁,同时,我会想办法从南边弄些生铁过来。”
在铁匠工棚,韩承看到了正在打造的新型铠甲部件——并非传统的沉重铁扎甲,而是参考了部分棉甲和锁子甲优点,用铁片、皮革、厚棉复合而成的轻便胸甲和臂缚。虽然防御力可能稍逊于重甲,但胜在制造相对容易,对士兵的体力消耗也小,更适合即将成军的新兵。
“这种甲,先打造五百套出来,配给精锐战兵。”韩承吩咐道。
……
济南府衙
张慎言正在听取各州县关于夏粮征收和流民安置的汇报。情况棘手不容乐观,战乱导致大量田地荒芜,人口流失,能征收上来的钱粮十分有限。好在通过清查逆产、鼓励垦荒以及韩承那条隐秘的海贸线,勉强还能维持收支平衡。
“大人,青州府传来消息,部分士绅对……对南京那边的新朝,颇有期待,言语间对济南的政令,多有拖延推诿之举。”一名负责风闻的吏员低声禀报。
张慎言眉头微皱,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弘光朝廷在南京成立的消息,必然会引起波澜。
“知道了。传令下去,各州县务必以安民、恢复生产为重,对于士绅,只要不明目张胆抗拒王化、依附伪朝,可暂以安抚为主。但若有人敢里通外敌,或聚众抗税,严惩不贷!”张慎言深知,此刻不能示弱,但也不能过度刺激地方,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后院,崇祯皇帝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林天让人送来的《山东军政简报》,上面用简明的文字和数字,汇报了新军编练、匠作生产、地方治理的进展。崇祯看得很仔细,手指在某些数字上轻轻敲击。
“七千新军……日产火药五十斤……修复火炮五门……”他低声念着,眼神复杂。林天展现出的这种高效务实、雷厉风行的手段,是他过去在朝堂上从未见过的。这让他感到一丝希望,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希望在于,似乎真的有人能力挽狂澜;无力在于,这力量并不直接受他掌控。
“大伴,你说,若朕仍在京师,能用此法,整顿京营,筹措粮饷,是否……”崇祯没有说下去,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可惜没有如果。
……
陈默率领的千人轻骑,如同盘旋在羊群周围的狼,耐心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机会。连续的成功袭扰,虽然战果显着,但也引起了阿济格的高度警觉。清军加强了对后勤线的保护,斥候放得更远,大营的警戒也严密了许多。
“将军,阿济格派出了两个甲喇(约1500人)的精骑,由他的侄子巩阿岱率领,正在拉网式清剿我们活动的区域。最近的一股,离我们不到三十里。”夜不收带回的消息让气氛紧张起来。
陈默看着地图,面色沉静。他知道,游击战的优势在于机动和隐蔽,一旦被对方主力盯上,硬拼就是死路一条。
“传令,向西转移,进入吕梁深山。我们带的干粮还能支撑几天?”
“省着点用,还能支撑五日。”
“够了。避开清军主力,找机会打他们的尾巴。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拖住他们,不是歼灭他们。主公那边已经传信,若事不可为,咱们就风紧扯呼!”陈默果断下令。队伍立刻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
紫禁城内,钟鼓齐鸣,旌旗招展。福王朱由崧正式于武英殿登基,宣布次年改元弘光,昭告天下。马士英因拥立之功,加封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实际把持朝政。韩赞周等太监也权势熏天。史可法虽名列内阁,却被排挤到扬州督师,已经离开了权力中心。
登基大典的喜庆气氛,却难以掩盖城内的暗流。关于北方崇祯皇帝可能未死的消息,仍在私下流传,引得人心浮动。而更紧迫的是,江北四镇的高杰、刘良佐、黄得功等人,虽然在名义上遵从南京朝廷,但各自拥兵自重,互相猜忌,对史可法的调令阳奉阴违,局势并不乐观。
……
收到夜不收来报的林天,召集了韩承、张慎言、王五众人前来议事。
“南京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林天开门见山,“弘光朝廷已立,史可法被排挤到扬州。多铎的大军,前锋已至归德府(今河南商丘)城下,河南局势危殆。”
韩承道:“主公,南京立君,法统上我们已陷入被动。虽可斥其为伪,但天下人多数只认南京那个朝廷。且多铎若攻下归德,便可直逼江淮,威胁南京。届时,弘光朝廷若向我们求援,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不救,则坐视清军威胁南方,唇亡齿寒;救,则等于变相承认了弘光朝廷的地位,自己手中的崇祯皇帝价值大减。
林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张慎言:“山东内部,人心如何?”
张慎言如实禀报:“官场和士林,确有不少人暗中与南京联络,观望风向。普通百姓则更关心能否吃饱饭,对谁当皇帝……感触不深。新军将士,因主公厚待,加之每日严训,暂无杂音。”
林天点了点头,又看向王五:“新军还需多久,可堪一战?”
王五沉吟道:“若只是守城、押运粮草,现在即可。若要野外对阵,尤其是面对八旗精锐……至少还需一个月强化小队战术和实战演练。”
“一个月……”林天手指敲着桌面,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被动等待。南京那边,暂时不必理会,他们内部矛盾重重,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们。多铎兵锋甚锐,但归德乃中原重镇,城防坚固,守将想必也不会轻易投降。我们可以在这里做点文章。”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向归德府的位置:“派一支精干小队,携带一批我们的精良火药和几名爆破工匠,秘密潜入归德。不必参与守城,只需在关键时刻,帮助守军加固城防,或者……在清军攻城时,给他们制造点‘惊喜’。”
韩承眼睛一亮:“主公之意是,暗中助归德守军一把,既延缓多铎南下速度,又不必公开与南京牵扯?”
“不错。”林天点头,“同时,这也是一次实战检验,看看咱们济南这边匠作营的成果和特种作战能力。人选要精,行动要绝对保密。”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韩承立刻领命。
“另外,”林天目光扫过众人,“新军训练不能停,还要加强。山东内部,对于那些首鼠两端、与南京暗通款曲之辈,张先生可以开始着手收集证据了。暂时不动他们,但要心中有数。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山东,作为我们下一步行动的根基。”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林天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南都已立,北虏压境,他手中的力量还在成长,远未到可以横扫一切的时候。接下来是继续在山东深耕经营,积蓄实力?还是率部南下,介入那更加混乱的江淮风云,他却是还未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