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午时刚过,深秋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池上。经过一夜又加上半日的清理和弹压,城内的混乱基本平息。
山东军的旗帜在各主要城门和街道上飘扬,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士兵巡逻其间,维持着秩序。
尽管街面上依旧能看到昨日激战留下的血迹和破损,但恐慌的气氛已经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所取代。
依惯例颁布的安民告示此时已贴满全城,白纸黑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承诺保护百姓安全,严惩趁乱劫掠者。
商铺大多紧闭着门板,只有几家粮店和药铺在士兵的监督下有限营业。偶尔有胆大的百姓从门缝中探头张望,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好奇,见到巡逻的山东军士兵便迅速缩回头去。
原高杰帅府,如今成了王五的临时指挥所。大堂之上,王五端坐主位,两侧站着山东军的主要将领,以及一些被传唤而来的原扬州守军中级军官——这些人在高杰死后没有参与叛乱,或是及时投降的。他们低着头,神色紧张,不时偷偷抬眼观察王五的表情,整个大堂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带赵彪!”王五沉声下令,声音在大堂中回荡。
很快,五花大绑、神色灰败的赵彪被两名军士押了进来。这位昨日的“献城功臣”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脸上满是污垢,那身曾经光鲜的铠甲如今歪斜地挂在身上,上面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的左肩有一处明显的箭伤,简单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当他的目光与王五相遇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
王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随即转向堂下那些原扬州军官,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杰倒行逆施,抗拒天兵,其败亡乃咎由自取。然,赵彪身为部将,不思尽忠,反而弑主求荣,此等背信弃义之徒,天地不容!本将军甚为不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脸上带着悲愤和仇恨的高杰旧部,继续道:“尔等虽曾附逆,但多是受高杰裹挟,或为形势所迫。如今首恶已诛,林经略使有令,胁从不问。然,赵彪此獠,弑杀旧主,其行可诛!本将军现将此獠,交予尔等处置!以慰高杰在天之灵,亦正我军法纲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彪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嘶声道:“王将军!你不能这样!我杀了高杰,是为你们扫清障碍!我是有功的啊!你们不能过河拆桥!”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空旷的大堂中显得格外刺耳。然而王五却根本不看他,只是对堂下的原高杰部将挥了挥手,那手势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那些原本对赵彪恨之入骨的军官,此刻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复仇的火焰和一种被认可的激动。王将军将此贼交给他们处置,既是给了他们一个泄愤报仇的机会,更是表明了对他们某种程度的接纳和信任!
“多谢王将军成全!”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将领率先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多谢王将军!”
“我等愿为将军效死!”
几名性情刚烈的高杰旧部立刻冲上前去,不顾赵彪的挣扎和哀嚎,将他如同死狗般拖出了大堂。很快,外面就传来了赵彪凄厉无比的惨叫和怒骂声,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名军官回来复命,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布包,里面正是赵彪的首级。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复仇后的快意和哽咽:“禀将军,逆贼赵彪已伏诛!末将等……代我家故主,谢将军成全!”
堂内其他降将见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一方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另一方面,王五此举也确实消弭了他们心中最大的怨气,并且用一种冷酷却有效的方式,将他们与赵彪那个“叛徒”划清了界限,某种程度上整合了他们的心。这位王将军,看似粗豪,手段却着实老辣!
王五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堂下众将,语气缓和了一些:“很好。首恶已除,过往不咎。自即日起,尔等皆编入我山东军序列,需严守军纪,听从号令。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林经略使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愿听将军号令!”众降将齐声应道,这一次,声音中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认命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处理完赵彪和降将事宜,王五回到主位,开始听取各方面汇报的关于扬州城接收工作的进展。
“将军,城内初步清点,粮草所剩不多,只约七万石,各类军械、甲胄、火药无算,尚在统计中。不过府库银钱、绢帛等物着实不少,折银预计超过八十万两。”军需官兴奋地禀报着,手中的账本翻得哗哗作响,扬州的富庶远超他们的想象。
“好!所有缴获,登记造册,严加看管,不得私自动用!”王五心中也是一喜,这些钱粮物资对后续行动至关重要。
“遵命!”军需官躬身领命。
紧接着,负责整编降军的将领上前禀报:“将军,降军初步统计,约有一万二千余人,已暂时集中看管在城南大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王五略一思索,果断下令:“打散原有编制,按照籍贯、年龄重新编组,交由各营老兵带领,进行严格整训。务必剔除兵痞和老弱,补充我军损耗。告诉他们,只要遵守军纪,奋勇杀敌,待遇与我山东军老兵一体同仁!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将军,城中百姓情绪初步稳定,但有部分街区在昨日混乱中遭了兵灾,需要抚恤……”
“拨出部分钱粮,用于抚恤受损百姓,修缮房屋。务必公平发放,不得克扣。同时严令各部,禁止骚扰百姓,违令者斩!”
一条条命令下达,接收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王五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连日征战让他疲惫不堪,但心中却充满了成就感。终于是拿下了这座江北重镇!扬州不仅地理位置重要,更是江南门户,财富聚集之地。
他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便要详细写一份此番扬州的战果,派人快马送往淮安,向主公报喜。
然而,尚未等他处理完手头紧要事务,便有一名亲兵统领自府外匆匆而入,递上了一封带着火漆印记的密信。
“将军,淮安经略使府,六百里加急!”
王五心中一凛,接过密信,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拆开。信是林天亲笔所书,字迹仓促而有力,显然是紧急情况下写就的。其中内容让王五脸色骤变。
信上并未提及扬州战事,显然林天发出此信时,尚不知扬州已破,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扬州之事,交由副将暂理。王五见信即刻动身,轻装简从,速返淮安,有紧急军情相商!切记,速归!”
落款是林天的签名和印鉴,日期是九月二十。
王五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眉头紧锁。主公如此急切地召他回去,甚至连当前扬州是何战况都未曾提及,必然是出了大事!而且是用“紧急军情”来形容,绝非小事。
他立刻意识到,北面或者西面,恐怕有变!难道是清军大举南下?或是左良玉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还是四川李、张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各种可能性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种都足以改变当前的战略格局。
“传令!”王五霍然起身,语气急促,“让张副将即刻来见我!扬州防务及一应善后事宜,暂由他全权负责!亲兵营,准备马匹,一炷香后,随我返回淮安!”
亲兵统领领命而去,脚步声迅速远去。
这是一旁的文书官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那捷报……”
“捷报照常撰写,详细禀明扬州战况及缴获,由你负责,用六百里加急发出!”王五一边快速整理着自己的随身物品,一边吩咐,“告诉张副将,稳守扬州,清理残敌,安抚百姓,整编降军,没有新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尤其是南面,严密监视江对岸动向!”
“是!”文书官躬身领命。
片刻之后,副将张诚匆匆赶来。王五与他简短交代了防务要点,特别强调要稳定军心,防止降军反复。张诚是跟随王五多年的老将,为人沉稳干练,深得王五信任。
“将军放心,有我在,扬州城绝不会出任何差池!”张诚郑重承诺。
王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出帅府。亲兵营已经整装待发,二十余名精锐骑兵牵着战马在府外等候。这些亲兵个个身手不凡,忠诚可靠,是王五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出发!”王五翻身上马,一声令下。
马蹄声在扬州城的青石街道上响起,清脆而急促。王五带着这一小队精锐亲兵,风驰电掣般出了扬州东门,沿着来路,向着淮安方向疾驰而去。深秋的凉风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刚刚拿下扬州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召冲淡。主公口中的“紧急军情”,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