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掌柜笑得更欢了,毛茸茸的爪子在柜台下的抽屉里翻找片刻,“啪嗒”一声拎出一把黄铜钥匙。
钥匙串上还挂着块小木牌,刻着个“七”字,木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了。
他把钥匙往柜台上一放,用爪子轻轻一推,钥匙便顺着灵光滑到克己面前:
“七字号房,挨着您家先生的屋,夜里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能听见,方便。”
凌尘拿起钥匙,指尖捏着那冰凉的铜环,递向克己。
钥匙悬在半空,离小家伙的爪子不过寸许,黄铜的冷意混着灵石残留的灵光,在空气里织出一层细微的暖意。
克己明显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倏地睁大,像受惊的小鹿,显然没料到会有单独的房间。
他看看钥匙,又看看凌尘,小爪子在身侧攥了攥,指腹蹭过粗糙的衣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来。
指尖刚触到铜环的凉意,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他太久没接触过这般规整的物件,连指尖都带着些无措。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稳稳握住了钥匙,冰凉的触感顺着爪子蔓延上来,却烫得他心里发暖,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走了,早点休息。”
凌尘收回手,转身往楼梯走去。
玄色衣袍扫过楼梯的木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衣摆下露出的靴底沾着点巷口的泥土。
那是方才为了护着克己,踏过泥泞时沾上的。
克己握紧钥匙,快步跟上,小爪子踏在楼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比起来时的踉跄,此刻的脚步声沉稳了许多,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实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木牌上的“七”字被岁月磨得温润,钥匙孔里还沾着点细微的铜屑。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房间,不是角斗场堆满杂物的小隔间,不是漏风的屋檐下。
是真正能让他安歇、能让他放下戒备的地方。
走到二楼拐角时,他抬头望了眼凌尘的背影。
对方的脚步不快,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显然是特意等着他。
克己抿了抿唇,把钥匙攥得更紧了些,小跑两步跟上,与他并肩往房间走去。
走廊里的烛火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一宽一窄,却在摇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和谐。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很弱,弱到连猫妖掌柜的一句打量都能让他心生怯意。
但没关系。
至少从这一刻起,他有了可以停靠的地方,有了想要拼尽全力守护的人,有了让自己一步步变强的理由。
这些,比一时的强弱更重要,比所有的自卑和怯懦都更有力量。
廊上烛火渐次昏沉,不多时便到了七号房门口。
凌尘脚步轻缓地停下,转过身时,摇曳的烛火恰好漫过他眼底,将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漾开一点柔和的光。
“今晚好好歇着。”
他目光落在克己紧攥钥匙、指节泛白的小爪子上,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明早辰时,到我房里来。”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隔壁房间。
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廊柱,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得克己耳尖的绒毛轻轻颤动。
克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将那句“先生晚安”吐出口,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隔壁的房门已悄然阖上,将廊上的烛火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原地只余下克己一人。
廊风从雕花窗棂钻进来,带着夜露的湿意,吹得他耳朵尖微微发颤。
他握着钥匙的爪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铜环,竟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方才在楼下对着猫妖掌柜鼓起的那点勇气。
此刻像被风吹散的烟,只剩下手足无措的局促,连尾巴尖都垂在身侧,蔫蔫地晃了晃。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入的风带着松木的香气,稍稍压下了慌乱。
他将黄铜钥匙颤巍巍地伸向锁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钥匙与铜锁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惊得他连忙屏住呼吸。
指尖缓慢地转动,铜齿咬合的细微声响在耳边放大。
直到“咔”的一声脆响,锁舌弹开的瞬间,克己忽然僵住了。
——握着钥匙的爪子悬在半空,眼睛微微睁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门扉的影子,竟有些发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被惊醒般眨了眨眼,缓缓拔出钥匙。
钥匙串上的木牌“七”字蹭过门板,发出“沙沙”的细微摩擦声,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
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钻进鼻腔里。
与角斗场的血腥气、巷弄的尘土味截然不同。
那气息温柔地裹住他,让他紧绷的脊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克己站在门口,脚尖在门内门外犹豫了许久,爪子尖踮了又踮,才小心翼翼地迈进去。
——先试探着放下一只爪子,确认没蹭出泥痕,才把另一只脚也挪进来,生怕鞋底的泥尘弄脏了光洁的地板。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连耳朵都忘了耷拉,微微竖起来,仔细打量着这方小天地: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极整齐。
床榻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褥子,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棱角分明,像块规整的豆腐;
墙角摆着一张小桌,桌面光可鉴人,连木纹里都找不见一丝灰尘;
桌上放着一只青瓷茶杯,杯身绘着浅淡的兰草纹,旁边是一把铜嘴水壶,壶身擦得锃亮,清晰地映出他灰扑扑的小小影子。
他几乎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地方。
在角斗场时,他住的是堆放杂物的地窖,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地面总积着层踩实的薄灰,夜里能听见同类跑过的窸窣声,偶尔还有老鼠啃咬木箱的“咯吱”声;
后来有了清扫的活计,也只敢在看台的角落蜷着,枕着自己磨出毛边的粗布布袋睡,身下是硬邦邦的石阶,醒来时浑身都透着酸痛。
这样的房间,对他而言,像话本里描绘的神仙居所,不真切得让人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