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操持下,以及蒙恬、冯去疾等一班重臣的协力辅佐下,帝国这艘巨大的航船,在突然失去掌舵皇帝的惊涛骇浪之中,竟奇迹般地保持了平稳的航向,安然渡过了最初、也是最危险的权力真空期。
咸阳宫内外,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但政务系统的运转却未曾有过一刻停歇。丞相府灯火常明,李斯以年迈之躯,常常批阅文书至深夜。来自三十六郡的奏报,无论是关乎粮赋刑名,还是边塞军情,皆能通过那套由他亲手参与构建的高效文书系统,得到及时的处理与回应。减免赋税、劝课农桑这些新政的核心国策,并未因皇帝嬴政病重卧榻而有分毫中断或走样。李斯以其对律法、制度的精深理解和对全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精心维护着帝国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确保其在非常时期依旧能够发出低沉而有序的轰鸣,每一个齿轮都啮合得恰到好处。
朝堂之上,表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衮衮诸公心中自然各有盘算,权力的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却并未酿成公开的对抗与分裂的浪潮。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李斯此刻所采取的谨慎姿态。他并未独断专行,遇有大事,必于朝会之上与冯去疾、蒙毅等重臣合议,主动沟通,听取各方意见。这种相对开放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不同派系的人心,维系了权力核心那脆弱的平衡。更关键的是,每逢皇帝偶尔从病痛中短暂清醒,李斯必定亲自入内,恭敬禀报最重要的事务,聆听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指示。这一举动,不仅体现了他为人臣子的本分,更在法理与道义上,强化了他此刻代行摄政之权的合法性,使潜在的挑战者难以找到公然发难的借口。
帝国的根基在于军队,而军队的稳定,则系于安北侯蒙恬一身。驻守北疆的蒙恬,威望素着,他对丞相李斯摄政的明确支持,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使得帝国强大的军事机器依旧按照既有的轨道运行。边境防务,固若金汤;各地驻军,亦未有异动报告。军权的稳定,为李斯在朝堂之上的施政提供了最坚实的后盾。
至于民间,百姓们虽对深宫中的皇帝病情有所猜测,街头巷尾亦不免有窃窃私语与担忧,但帝国的行政机器仍在有效运转,赋税未增,徭役未滥,市场依旧开放,社会秩序井然。民生并未因最高权力者的突然缺位而受到直接冲击,因此并未引发大规模的恐慌。甚至,由于李斯在处理一些上报的地方事务时,更加注重效率与律法的公平性,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拖延与盘剥,反而在不知不觉间,赢得了一些底层吏民隐晦的好评。
当然,辽阔的帝国疆域内,并非全无波澜。一些天高皇帝远的郡县,难免有官员心生懈怠,或试图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也有一些六国遗留下的残余势力,以为时机已到,开始小规模地蠢蠢欲动。然而,这些细微的火星,尚未来得及燃起,便被李斯通过严密如网的监察体系(如御史)和高效的情报网络迅速侦知,并施以果断而精准的打击,如同利剑削去萌芽的杂草,未能掀起任何大的风浪。
一月,两月……时光在高度紧张却又异常有序的氛围中悄然流逝。皇帝的病情虽仍反复,御医们依旧面色凝重,但最是凶险的高热昏迷阶段似乎已然过去,那具曾经蕴含无穷精力的躯体,在天下名医和珍稀药物的精心调理下,终于显现出一丝极其缓慢却真实的好转迹象。
帝国,在李斯以透支生命般的精力苦苦支撑下,终于平稳地渡过了因君主突然濒危而可能引发的政治塌方危机。这场意外的考验,无疑以最残酷的方式,证明了李斯作为顶级政治家和行政者的卓越才能,也使得他这位已是白发苍苍的丞相,在朝野内外的威望与权势,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许多原本或许心存轻视或嫉妒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暗自承认:这个庞大的帝国,在风雨飘摇之际,似乎真的已经离不开这位来自楚地、曾为吕不韦舍人的老人了。一种新的权力格局,正在这表面的平稳之下,悄然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