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的疼痛像一根顽固的刺，深深扎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里。林清清坐在老旧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轻微晃动。窗外，南疆市灰蒙蒙的晨霭尚未散尽，高楼巨大的阴影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将行色匆匆的路人切割成模糊的片段。她将左手小心地搁在腿上，右臂下意识地微微内收，护着缠满绷带的左肩。校服外套下，那道淡紫色的细线如同一个冰冷的秘密，紧贴着她的锁骨。
今天是朱雀学院初试资格验证的日子。地点在市中心的“南疆灵能测试中心”，一座由灰白色合金和深蓝色玻璃幕墙构筑的巨大蜂巢状建筑，冰冷而威严。
【朱雀…必须考上。】这个念头如同唯一的锚，在心底反复撞击，压下了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的茫然与惊惶。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机油味和潮湿空气的味道涌入肺腑，带着一丝清晨的凉意。
公交车在测试中心巨大的环形广场边缘停下。车门嘶的一声打开，一股混杂着紧张、兴奋和灵能者特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来自南疆市乃至周边地区、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们汇聚于此，如同奔赴战场的雏鸟。他们大多穿着各色训练服，背着或提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眼神里燃烧着野心、忐忑或是强装的镇定。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交谈声、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
林清清混入人流。她背着“流萤”，剑鞘紧贴脊背，带来一丝熟悉的冰凉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略显苍白却线条清晰的下颌。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目光平视前方，脚步稳定地朝着测试中心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入口走去。
【低调，通过就好。肩膀的伤…希望别影响太大。】她暗自思忖，将呼吸调整得更加绵长均匀。
验证大厅内部比外面更加庞大空旷，穹顶高得有些压抑。冰冷的白色光源从上方均匀洒下，照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合金地板上。十几条验证通道呈放射状排开，每条通道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穿着深灰色制式服装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地操作着嵌在通道两侧的复杂仪器。
“姓名，身份证，准考证。”轮到林清清时，一个平板的女声响起。通道口的工作台后，一个年轻女子头也不抬地伸出带着薄手套的手。
“林清清。”她递上证件和一张印着朱雀学院徽记的硬质卡片。
女子将证件在扫描仪上一划，又将准考证插入卡槽。面前的巨大光屏瞬间亮起，跳出林清清的个人信息：照片、基础资料、所属中学…以及一行加粗的红色小字备注：“南江市十字路口虫洞事件关联人（轻伤）”。
女子的手指在光屏上停顿了零点几秒，目光终于抬了起来，锐利地扫过林清清的脸，在她缠着绷带的左肩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回光屏。那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她看到了…备注。】林清清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只是放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身份确认。林清清，去三号基础体测区排队等候。”女子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板，递还证件和准考证，手指在控制台上一点。她面前的通道闸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谢谢。”林清清接过东西，快步走了进去。她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背上。
基础体测区是一个更大的环形场地，被分割成十几个独立的小型测试单元。每个单元都配备了不同的仪器：测力桩、高速移动轨迹捕捉仪、神经反应测试舱等等。空气中弥漫着灵能运转时特有的微臭氧味，以及各种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已经有不少人在各个单元前排队等候测试，呼喝声、仪器报数声、甚至偶尔的痛哼声此起彼伏。
林清清按照指示牌的指引，默默排到了“爆发力与力量协调测试”的队伍后面。队伍移动得很慢。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正对着一个覆盖着厚厚缓冲材料的金属桩疯狂击打。他的拳头上包裹着土黄色的能量光芒，每一拳落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测力桩顶端的显示屏上数字飞快跳动。
【凝炁境初阶…力量很强。】林清清默默评估着。她活动了一下右臂，左肩的伤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感。【不能用左手，只能靠右臂和步法配合了。】
终于轮到她。负责这个单元的测试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庞黝黑，留着板寸，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他穿着朱雀学院的深红色制服，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朱雀徽章。他扫了一眼林清清的准考证，目光在她肩头的绷带上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林清清？开脉境高阶？”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砂纸般的质感，“规则很简单。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攻击测力桩，连续十次，取最高值。有伤？能行？”
“可以。”林清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解下背上的“流萤”，将剑鞘轻轻靠在仪器旁的护栏上。右手握住了冰冷的剑柄。
【不能拔剑。测试要求是徒手或使用自身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集中在右臂和腰腿的协调上。左肩的伤让身体的平衡感变得有些微妙。
她站到测力桩前。金属桩表面覆盖的缓冲材料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她微微沉下重心，右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如同拉开的弓弦。下一刻，力量从足底爆发，拧腰，转胯，右臂如同鞭子般甩出！
“呼！”
拳头撕裂空气，带着开脉境高阶武者应有的速度和力量，重重轰击在测力桩的中心位置。
“砰！”
闷响传来。测力桩纹丝不动，顶端的显示屏数字飞快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不算顶尖但也绝对合格的数据上。
【力道可以，但…协调性差了点。】林清清自己心里清楚。左肩的伤让她发力时身体右侧的肌肉群不得不承担更多负荷，导致动作有些微的变形和不流畅。
“继续。”测试官的声音没有波澜。
林清清凝神静气，再次发力。第二拳，第三拳…她努力调整呼吸和发力节奏，将左肩的牵制降到最低。每一次击打都力求精准稳定，显示屏上的数字稳定地维持在一个区间内波动。汗水从她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
就在她打出第六拳，力量刚吐未收的瞬间，左肩伤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电钻钻入骨髓般的锐痛！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右拳后续的力量瞬间溃散，整个人因为发力中断和剧痛的牵扯，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向前扑倒！
【糟了！】巨大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测力桩顶端的数字因为这次失败的发力而瞬间暴跌到一个极低的数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警示音。
测试官的眉头彻底拧紧了。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清清瞬间惨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
“受伤就下去！别在这里硬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和一丝不耐烦，“朱雀学院不是收容所！基础体测都过不了，后面的实战就是送死！下一个！”
周围排队等候测试的考生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有漠然，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林清清身上。巨大的羞耻感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淘汰！】她猛地咬紧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剧烈的疼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强行稳住身形，无视左肩那依旧在灼烧的剧痛，抬起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向测力桩。
“测试官！”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强行压抑情绪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规则是连续十击取最高值！我刚才只完成了六次！还有四次机会！请让我继续！”
她的眼神直直地迎上测试官严厉的目光，那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和燃烧的火焰。
测试官盯着她看了足有三秒钟。那眼神里的严厉未消，但似乎多了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诧异。周围等待的考生也安静了几分。
“哼。”测试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骨头倒是硬。行，继续！最后四次，再有一次像刚才那样，立刻给我滚蛋！”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下。林清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左肩那钻心的疼痛，将所有的精神意志都凝聚在右臂和腰腿的协调上。【忘掉疼痛…忘掉干扰…只有目标！】她眼中只剩下那冰冷的测力桩。
第七拳！力量爆发，动作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砰！”数值回升！
第八拳！汗水浸湿了额发，她感觉右臂的肌肉在哀鸣，但动作依旧稳定！数值维持！
第九拳！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她眼前甚至开始发黑，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拳风呼啸！“砰！”数值甚至比前两次更高了一点！
【最后一拳！】
她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在燃烧，右臂因为过度使用而微微痉挛。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最后残存的力量连同所有的不甘和意志，全部灌注于这最后一击！
拧腰！沉肩！吐气开声！
“喝——！”
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砸在测力桩的中心！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闷、更加响亮的撞击声炸开！测力桩顶端的显示屏数字疯狂飙升，瞬间冲破了她之前的最高值，最终定格在一个让旁边几个围观考生都发出低低惊呼的数字上！
【开脉境巅峰的力量爆发？！】
林清清打完这一拳，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右拳指关节一片通红，微微颤抖着。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小溪般流下。但她站住了，挺直了脊背，微微喘息着，看向测试官。
测试官脸上的严厉终于化开了一丝。他看着显示屏上那个亮眼的数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摇摇欲坠却眼神倔强的少女，最终在手中的光屏记录仪上快速划了几下。
“林清清，爆发力与力量协调测试，通过。最高值有效。”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板，但似乎少了那层冰渣，“去旁边神经反应测试区排队。下一个！”
“谢谢。”林清清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流萤”，紧紧抱在怀里。冰凉的剑鞘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下一个区域，后背挺得笔直，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讶或复杂的目光。
神经反应测试是在一个狭小的、布满不规则射出口的圆柱形舱室内进行。测试者需要躲避或格挡从各个方向随机射出的、带有微弱电击感的高速橡胶球。这极其考验反应速度、预判能力和身体的协调性。
左肩的伤在这里成了更致命的短板。每一次需要快速扭转身体、尤其是需要左臂辅助格挡的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迟滞。好几次，橡胶球带着细微的电弧狠狠撞在她的手臂、肋侧，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她只能咬紧牙关，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依靠右臂的快速格挡和敏锐的预判，在密集的弹幕中艰难穿梭。
测试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几乎是扶着舱壁才站稳。舱门滑开，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她的测试成绩显示在舱外的屏幕上——刚刚踩在及格线上。
【过了…就好。】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最后的灵能属性亲和度与强度测试相对温和。只需要将双手按在一个布满复杂纹路的能量感应平台上，尽力引导体内的灵能输出即可。仪器会自动分析灵能的强度、纯度以及属性倾向。
林清清将双手按在冰凉的平台上，闭上双眼，努力平复呼吸，调动丹田内那并不算浑厚的能量流。一丝丝温热的气流顺着经脉涌向掌心，注入平台。平台上的纹路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其中夹杂着几缕并不算特别耀眼的橘红色光丝，显示出她的火属性亲和。
【很普通…开脉境的强度，火属性亲和度中等偏上。】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她最大的依仗是剑术和战斗意识，灵能资质只能算中规中矩。
“林清清，灵能强度开脉境高阶，纯度良好，属性倾向：火。综合评定：合格。”负责这个单元的测试官报出结果。
当林清清拿着盖满“合格”印章的准考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体测区，来到巨大的候考大厅时，时间已近中午。大厅里人声鼎沸，通过初试验证的考生们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巨大的光屏上滚动播放着朱雀学院的宣传片，火焰的朱雀图腾在光幕中翱翔，带着灼人的气势。
她找了个角落靠墙站着，将“流萤”抱在胸前，微微喘息着。左肩的伤处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此刻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毫无征兆的、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刺痛感**，从左肩锁骨下方传来！
不是肌肉撕裂的剧痛，而是…仿佛那道淡紫色的细线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骨头里！
“唔…”林清清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按住了锁骨下方。
【怎么回事？！】剧烈的惊惶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受惊的鹿，急切地扫向四周。
候考大厅里依旧喧嚣。兴奋交谈的考生，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员，巨大的光屏闪烁着炫目的画面…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大厅侧上方某个角落时，动作猛地僵住！
那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半球形的黑色监控探头，正静静地镶嵌在天花板的阴影里。它的镜头，似乎…正对着她这个方向！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那感觉，和被毒蛇盯上没有任何区别！
【镇灵司！是他们！他们一直在看！】
锁骨下的刺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她发现那个探头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下头，用垂落的黑发挡住自己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
【冷静…林清清…冷静！】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他们只是监控…他们还没动手…别慌！别暴露异常！】
她抱着“流萤”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冰冷的剑鞘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镇定。她慢慢挪动脚步，借着人群的掩护，一点点远离那个让她如芒在背的监控探头方向，最终缩进了大厅一根粗大承重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柱子，才感觉稍微有了一点支撑。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内衣，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嘿！你就是那个林清清？”一个带着点好奇和大大咧咧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林清清悚然一惊，猛地转头！
一个顶着乱糟糟红发、脸上带着几颗雀斑的男生不知何时凑到了柱子旁边，正咧嘴笑着看她，露出一口白牙。他穿着印着火焰纹路的运动背心，身上散发着汗水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刚才在力量测试那边，你最后那一拳，真带劲！”男生比了个大拇指，眼神里是纯粹的佩服，“带伤都能打出开脉巅峰的力量，牛！我叫陈炎，南江一中的。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学了！”
林清清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恶意的搭话而稍微松弛了一丝。她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睛，努力想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厉害。锁骨下的刺痛感依旧清晰，如同跗骨之蛆。
“谢谢…我叫林清清。”她声音干涩地回应，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又往柱子阴影里缩了缩。
陈炎似乎没察觉她的异常，依旧热情洋溢：“我看你背着剑？主修剑术的？太好了！我是火系异能，以后要是组队，我远程轰，你近身砍，完美搭档啊！对了，下午的实战模拟你准备得怎么样？听说今年的模拟舱难度升级了…”
红发少年自顾自地说着，林清清却有些恍惚。候考大厅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抱着“流萤”，背靠着冰冷的柱子，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大厅侧上方那个角落。
那个黑色的监控探头，依旧静静地悬挂在那里。镜头幽深，如同无底的黑洞。
【这只是开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朱雀学院的大门或许正在向她敞开，但那道门后，等待她的绝非坦途。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