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水泥地沾着夜露，踩上去带着一丝微凉，却已被新兵们整齐的脚步声敲出了规律的节奏。
他们刚刚结束的热身训练，让每个人额角都沁了薄汗。
不少新兵正弯腰揉着发酸的腿，低声说着话，场地里透着几分训练后的松弛。
沈栀意则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得像株迎着风的白杨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不远处的高台飘。
那里站着向羽，手里拿着训练手册，指尖偶尔划过纸页，动作依旧是她熟悉的沉稳。
可那双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温度的眼睛，今天却冷得像结了霜。
旁边老兵来探讨训练，他和人家交流眼神里也有正常的沟通温度。
可等沈栀意故意放慢收拾装备的速度，想等他过来多说两句，他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抬。
沈栀意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起初只是淡淡的纳闷，后来慢慢攒成了火气，越烧越旺。
“全体都有！休息十分钟！”
就在这时向羽的指令落下，声音清晰有力却没带一丝情绪。
新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原地坐下，有的拿出水壶大口喝水，有的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歇脚。
沈栀意却没心思休息。
她攥了攥拳头，指腹蹭过作训服的布料，心里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她沈栀意从来不是那种会憋委屈的人，有话就说，有问题就问。
既然向羽不肯主动开口，那她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她抬眼望去，正好看见向羽转身走向停在场地边缘的军用吉普。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动作利落，却没像往常一样关上车门，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训练日志。
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硬朗，紧抿的唇线此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沈栀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吉普副驾驶旁，才停下脚步。
随即盯着向羽的侧影看了几秒，沈栀意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砰！”
她抬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力道没控制好，车门撞到车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沈栀意却没在意，随即弯腰坐进车里。
向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
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连一句“你怎么来了”都没说。
“向羽，你到底怎么了？”沈栀意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火气，没有半分委屈卑微，只有满满的困惑和不满。
“从早上集合到现在，你就跟个冰块似的，对我不理不睬。我哪儿得罪你了？你说啊！”
她盯着向羽的侧影，眼神里带着执拗。
“要是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说。可你不能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摆着一张冷脸给我看，这算什么事？”
向羽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沈栀意心头一沉。
“你没做错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还带着点沙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一点温度。
“现在是训练时间，不要谈论私事。”
闻言沈栀意瞬间炸了，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私事！？向羽，那之前你找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私事？你现在跟我装什么公事公办？”
她越说越气，“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是可以在你心情好的时候凑过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脚踢开的人吗？
还是你觉得，跟我谈恋爱就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连跟我说句话都怕被人看见？”
口不择言的话冲出口，沈栀意自己也没觉得后悔。
她向来如此。
平时对着向羽，她是愿意软下来的恋爱脑。可一旦被惹毛了，炮仗脾气说炸就炸，半分委屈都不肯受。
向羽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像是一块坚硬的岩石，连脖颈处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只见他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
此刻晨雾已经散尽，新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透着鲜活的气息。
可这热闹的场景，却丝毫暖不了他的心。
他不能问，也不敢问。骄傲如向羽，怎么可能亲口问出“你昨晚叫的人是谁”这种话。
此刻的他，和未来那个成熟稳重懂得要诉说心事，来解决问题的向羽，还有一段距离。
现在的他，骨子里的桀骜不羁，那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气盛，都让向羽无法张开嘴来询问沈栀意。
他只能把自己裹在冰冷的铠甲里，用疏离和冷淡来保护自己。
向羽最怕再靠近一步，就会听到更让他崩溃的答案。
可他这副沉默抗拒的样子，彻底点燃了沈栀意的导火索。
委屈、愤怒、不被信任的挫败感，像积压了很久的火山瞬间喷发出来。
她看着向羽冷硬的侧脸，看着他对自己的情绪视而不见的模样，脑子一热，理智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她想起这辆车的副驾驶前方有一个应急刹车踏板，是为了在驾驶员突发状况时备用，之前向羽还特意跟她提过一次。
几乎是瞬间，她右脚猛地向前一探，狠狠踩在了那个刹车踏板上！
“吱——！”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打破了训练场的宁静。
巨大的惯性让毫无防备的向羽狠狠掼向前方，“咚”的一声闷响，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疼痛瞬间额头传来，向羽眼前阵阵发黑，额角很快就肿起了一块，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可他甚至没去捂一下受伤的额角，而是猛地转过头看向沈栀意，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沈栀意会做出这种事，更没想到她会这么冲动。
可下一秒，那惊怒里又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看看她有没有因为惯性受伤，嘴里带着压抑了一整天的复杂情绪。
“栀意你……”
“啪！！”
回应他的，是沈栀意用尽全身力气甩上车门的巨响。
那声音震得整个车身都晃了晃，也彻底将他心里翻江倒海的痛苦，都隔绝在了这沉闷的车厢里。
只见沈栀意跳下车，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带着被伤透的愤怒，还有一点“既然你冷，那我比你更冷”的破罐破摔，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正在准备集合的队伍。
向羽僵在驾驶座上，额角的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蓝色身影，拳头攥得死紧，指腹因为用力，几乎要嵌进掌心。
解释？怎么解释？
难道要他追上去问她“你昨晚叫的人是谁”？难道要他放下所有骄傲，问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别人的替身”？
他做不到。
苦涩和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像一团没有出口的火焰，只能一点点灼烧着他的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沈栀意那句“老公”。
每想一次心口就像被多扎了一针，密密麻麻的疼。
另一边，沈栀意已经回到了一班队伍里。
她的眼睛还有点泛红，那是刚才气出来的。
此刻她的周身散发着“谁都别惹我”的低气压，连路过的几个士兵都下意识绕着她走。
沈栀意目光扫过队伍，一把夺过旁边一个战士肩上的步枪背在身上，仿佛只是扛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朝着远处的战术丘陵区一指，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全体都有！目标，前方丘陵，全速冲击！最后十名，今天的武装泅渡加练一小时！”
新兵们瞬间懵了。
刚才热身结束时副班长还好好的，怎么就去了一趟班长的车，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副班长，这……这刚热身完，直接全速冲击，会不会太急了点？”
有个胆子大的新兵小声嘀咕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栀意冷冷地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的火气让他瞬间闭了嘴，连头都不敢抬。
不等新兵们再反应，沈栀意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她的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却有力，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准，很快就把身后的新兵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新兵们不敢再耽误，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赶紧跟上。
他们生怕自己成为最后十名，要去加练武装泅渡。
整个队伍被沈栀意一个人带着，节奏瞬间提到了“地狱级别”，原本轻松的过渡训练变成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突击测试”。
而那辆军用吉普车，也很快发动起来跟在了队伍侧后方。
只见车窗降下，车载扩音器里传来了向羽冰冷到极致的声音。
“加速！”
“迈开步子！再慢一点，今晚加练两小时！”
扩音器的声音让新兵们心里一片哀鸿，却不敢有丝毫抱怨。
班长今天的脾气比副班长还大，谁要是敢多说一句，指不定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沈栀意对身后的“冰咆哮”充耳不闻。
她依旧保持着领先的速度，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丘陵，不过几分钟沈栀意就冲到了丘陵的制高点。
刚停下脚步，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适时地递到了她眼前。
抬头，是袁野那张带着探究和戏谑的脸。
“可以啊沈妞妞，这爆发力，拉练我们陆军尖子都没问题了。”
袁野啧啧称奇，随即把汽水塞进她手里。
沈栀意也不客气，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冰凉的甜意暂时压下了喉间的干渴和心里的火气。
这时袁野凑近她，捅了捅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咋啦脸色这么臭，还没跟你们家那位‘不高兴’和解呢？”
沈栀意用力咽下嘴里的汽水，目光狠狠地剐向远处那辆刚刚停稳的吉普车，眼神里满是憋闷和烦躁。
“他就是个闷葫芦！问什么都不说，就会攥着拳头让你猜！莫名其妙生气，莫名其妙冷淡，我到底做什么了嘛！”
说着她把空了的汽水瓶捏得咔咔响。
袁野则早就把之前的画面看得分明，也不绕弯子的直接问道。
“刚才我看你甩车门的劲儿，差点把车都掀了，向羽那大脑门儿估计也肿了吧？”
提到向羽，沈栀意的脸色更沉了，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里满是憋闷。
“我的天啊！我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甚至问他是不是我昨晚喝多了做错事，我可以道歉，可他还是那副死人脸！你说气人不气人？”
再次临危受命充当沈栀意恋爱狗头军师的袁野，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地捋着根本不存在的长须，开始分析道。
“唔……让本大师帮你掐指算算。会不会是你昨晚喝多了，做了啥事啊？你看他那样儿，肯定事不小。”
沈栀意闻言皱紧眉，努力回想昨晚的画面，可脑子里只有模糊的温存片段，半点“误会”的影子都没有。
“我真不记得了，喝断片了都。”
“那大概率就是误会了。”袁野笃定道。
“向羽那性子，看着冷其实心思细得很。说不定就是你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在心里琢磨出了别的意思，又拉不下脸问，只能自己生闷气。”
沈栀意愣住了，袁野的话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她乱糟糟的心里。
可一想到向羽早上的冷漠，她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就算是误会，他也不能这么对我啊！有话不会说吗？冷战算什么本事！”
袁野看着她又气又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行了，别气了。回头哥哥帮你探探口风再说！实在不行，为师还有planb呢～”
说着袁野对着沈栀意狡黠的眨了眨眼，沈栀意点点头，随即看向山下的吉普车，眼神里满是复杂。
她其实也不想跟向羽冷战，只是不知道这场因误会而起的僵局，到底要怎么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