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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过,京城的晨雾裹着料峭寒意漫进瑶安堂的青砖院墙,后院药圃里却已钻出星星点点的新绿。苏瑶蹲在畦边,指尖轻捻过刚抽芽的薄荷,嫩白的芽尖沾着晨露,顺着指缝滑落在青布袖口,洇出一小片湿痕。林砚捧着本翻得起毛卷边的《千金方》跟在身后,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田埂,惊得两只啄食草籽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窜进老槐树的枝桠间。“师父,这薄荷性凉,能清利头目是没错,可您上月给张将军母亲配的润肺方里,偏加了三钱干姜,这寒温相济的尺度,我总也摸不准。”少年说话时声音还带着些未脱的青涩,右耳后那颗朱红朱砂痣在晨光里格外鲜明——那是宸妃沈清婉留在这世间,最清晰的印记。

苏瑶直起身,拍了拍掌心沾着的湿润泥土,从竹篮里拣出片晒得焦香的陈皮:“张老夫人肺痨缠绵三载,肺阴早已亏耗,却偏生贪凉,寒食吃多了积下寒痰。若单用薄荷清燥,怕是要伤了她本就虚浮的阳气;加干姜温化寒痰,又用陈皮理气健脾制住干姜的燥性,这才是‘治疾如治世,刚柔须相济’的道理。”她话音刚落,前堂便传来阿福急促的脚步声,十六七岁的少年捧着封鎏金请柬闯进来,红绸封套上“慈宁宫”三个烫金大字在晨雾里泛着刺眼的光:“苏姑娘!宫里来的公公刚走,说太后娘娘请您巳时去赴宴,还特意叮嘱,要带您新收的这位小徒弟一同去!”

林砚手中的医书“啪”地砸在田埂上,书页间夹着的半片干枯桃花瓣飘落在泥里,那是去年清明他在母亲墓前捡的,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少年慌忙弯腰去捡,指尖攥着书脊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是……是那个害了我母亲的太后?我不去!我死也不去见她!”苏瑶俯身拾起那片桃花瓣,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泥点——花瓣虽枯,脉络仍清晰可见。“她既点名要你去,便是算准了我们推辞不得。”她将花瓣重新夹回林砚的书中,目光落在请柬内侧暗纹上——那细小的“李”字纹样,是太后娘家李氏的族徽,当年构陷苏家满门的李嵩,正是太后嫡亲的侄子,“放心,有师父在,有慕容将军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容珏一身玄色常服走进来,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巡完西城便直接过来了。他接过请柬在指间翻了两圈,指腹摩挲着封缄处的龙纹印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秦风递来密报,李嵩在天牢里暴毙了,死前咬碎了一枚蜡丸,只搜出半片刻着‘慈宁’二字的桃木牌。”他抬手将苏瑶颊边被晨雾打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耳垂,带着城墙上的清寒:“这宴席是鸿门宴无疑。巳时我陪你们同去,席间我与你们始终相距不过三步,若有异动,我刀快过他们的箭。”

巳时三刻,慈宁宫朱红大门缓缓敞开,鎏金铜狮前侍立的宫女捧着银盘,盘中蜜饯的甜香裹着廊下香炉里的沉水香飘来,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砒霜挥发的气息。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鎏金护甲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东珠佛珠,目光扫过林砚时,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皮肉:“这就是宸妃留下的孽种?眉眼间倒真有几分她当年的狐媚样子,可惜心术不正,养出这么个没规矩的东西。”林砚攥紧了袖中的桃花瓣,指腹被花瓣的残梗扎得生疼,却依旧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先母是被奸臣构陷含冤而死,陛下已下旨重审旧案,太后娘娘这般污蔑逝者,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掌事太监尖着嗓子便要呵斥:“大胆黄口小儿!竟敢对太后不敬——”“住口!”苏瑶上前一步,青布裙裾扫过金砖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将林砚稳稳护在身后,“林砚虽年幼,却知‘逝者为大’的礼义,更知‘功过是非’的廉耻。当年瘟疫横行,宸妃娘娘在太医院熬药三月,救了宫城内外上千人性命;临终前还在为戍边将士调制防冻药膏,这份功德,岂是‘狐媚’二字能玷污的?”她抬眼直视太后,目光澄澈却带着千钧之力,“娘娘今日设宴,若是念及当年宸妃救您的旧情,臣女便陪您喝杯薄酒;若是想借故寻衅,臣女瑶安堂还有三十多位病患等着诊脉,就不奉陪了。”

太后脸上的脂粉微微颤动,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中佛珠串“咔嗒”响了声,珠串相撞的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苏姑娘还是这般牙尖嘴利,难怪能在京城立足。哀家不过是见这孩子可怜,想给宸妃留个念想罢了。”她抬手示意宫女布菜,银盘里的水晶虾饺莹白剔透,蒸屉旁摆着碟雕花蜜饯,最中间那碟桂花糖糕色泽金黄,糖霜上还缀着细小的桂花碎,“这是哀家亲手做的桂花糖糕,当年宸妃最爱吃的,你尝尝,看看哀家的手艺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苏瑶的目光落在糖糕细密的糖霜上,父亲医案里“蜜渍砒霜”的记载瞬间浮现在脑海——砒霜溶于蜜中,色味不变,唯有遇银才会发黑,这是最阴毒的下毒手法。

慕容珏突然伸手端起糖糕碟,凑在鼻尖轻嗅,眉峰微微蹙起:“太后娘娘的手艺果然精湛,这桂花香气浓郁醇厚,只是……似乎掺了些西域奇楠香?”他将糖糕碟放回案上,手中银筷不经意间划过糕体,再抬筷时,筷尖已泛出淡淡的乌色,“臣听闻奇楠香性烈,与蜂蜜同食会伤脾胃,臣近日巡城受了寒,胃里正不舒服,就不叨扰娘娘的美意了。”太后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那串东珠,脸上却仍强装镇定:“慕容将军倒是懂些香道,哀家老糊涂了,倒忘了奇楠香与蜂蜜犯冲的忌讳,是哀家考虑不周。”

宴席刚过三巡,太后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素色帕子捂在唇边,拿开时,帕角已沾了点暗红血丝。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尖声喊着“快传太医”,太后却摆了摆手,枯瘦的手指死死黏在苏瑶身上,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必传太医,苏姑娘医术冠绝京城,不如替哀家诊诊脉?若是能治好哀家这咳疾,哀家便向陛下进言,让你执掌太医院,总好过在那小医馆里屈才。”苏瑶刚要上前,林砚突然拉住她的衣袖,掌心沁着冷汗,将一枚小巧的银针塞进她手里——针尾刻着极小的“瑶”字,是昨日苏瑶教他磨针时,他偷偷刻上的。

指尖搭上太后腕脉的瞬间,苏瑶便觉脉象虚浮急促,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正是中了慢性毒药的征兆。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针刺入太后虎口的合谷穴,针尖刺入半分便迅速拔出,针尖已沾着一丝乌黑的血线:“娘娘这是长期积郁成疾,肝火犯肺所致,只是这脉相里,还缠着些牵机毒的余韵。”她将银针放在旁边的银盘里,针尖与银盘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白烟细得像丝,“臣女斗胆问一句,娘娘近日是不是每日都喝参茶滋补?参茶性温,最易引毒入腑,若是茶中藏毒,无异于饮鸩止渴。”

太后脸色骤变,手臂猛地一扬,面前的参茶盏“哐当”一声砸在金砖上,滚烫的参茶溅起白雾,在地面洇出深色的痕迹:“你胡说八道!哀家的参茶都是贴身宫女亲手泡的,用的是贡品老参,怎会有毒!”苏瑶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盏碎片,指尖轻轻沾了点残留的茶渍,放在鼻尖轻嗅——参香浓郁,却掩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这参茶里加了鹤顶红,与参气相融后,初尝只觉醇厚回甘,日积月累便会蚀心腐骨。泡参茶的人,想必是用银壶煮水吧?银遇毒会发黑,只要每次煮茶后及时擦去壶底黑斑,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慕容珏“唰”地起身,腰间佩刀出鞘半寸,寒光映着殿内烛火,照亮他冷硬的侧脸:“太后私藏鹤顶红这等剧毒,谋害朝臣在先,如今又自服毒药欲嫁祸苏姑娘,臣请娘娘即刻随臣去大理寺对质,厘清所有罪证!”他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秦风带着禁军闯进来,手中举着个发黑的银壶,壶底的黑斑清晰可见:“启禀太后,臣奉陛下密令,在慈宁宫茶水房搜出此物,壶底黑斑经太医院院判查验,确是鹤顶红残留的痕迹,泡参茶的宫女也已招供,是受李嵩指使下毒!”

太后身子一软,瘫坐在宝座上,白狐裘从肩头滑落,露出颈间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十七年前,藩王叛乱时,宸妃为护她挡箭,被流矢划下的旧伤。她突然扑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苏瑶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泪俱下:“哀家不是故意的!是李嵩逼我的!他说只要哀家帮他除掉你和慕容珏,等三皇子登基,就尊哀家为太皇太后,让哀家垂帘听政!”她猛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支赤金簪,簪头轻轻一拧便拆成两半,里面藏着卷极小的麻纸:“这是李嵩给哀家的密信,上面写着毒杀你的法子,哀家一直没敢用啊!”

苏瑶展开麻纸,上面的字迹潦草仓促,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匆忙写就,却与柳婶遗物中那本盐铁司账册上的字迹隐隐相合。柳婶临终前托刘妈带的那句“瑶安堂的药只救好人,不助恶徒”突然在耳边响起,当时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呓语,如今想来,柳婶怕是早就察觉了盐铁司旧案与太后的牵连,才会留下那本账册当证据。她握着麻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捏着纸角,几乎要将那薄纸捏碎:“柳婶的侄子,当年被人打断双腿,是不是李嵩派人做的?就因为柳婶不肯帮他做内应,不肯污蔑张将军的父亲?”

太后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混着脸上的脂粉滚落,在下巴处凝成油珠,砸在金砖上晕开点点污痕:“是……是李嵩做的!他说柳婶知道了盐铁司贪墨的旧事,拿着账册要挟他,逼他放过张谦的父亲。那老太婆性子倔,宁死不从,还偷偷给张谦递消息,李嵩气不过,才派人打断了她侄子的腿……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哀家要是早知道,定会拦着他的啊!”她突然从宝座上滑下来,匍匐在地,枯瘦的手抓住林砚的衣角,声音里满是哀求:“孩子,哀家对不起你母亲!当年是李嵩伪造了宸妃与藩王私通的书信,还买通了宫女做伪证,哀家一时糊涂,被他挑唆着在先帝面前进了谗言,才害了你母亲啊!”

林砚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慕容珏身上,袖中的桃花瓣“簌簌”落在地上,干枯的花瓣在金砖上滚了两圈,停在太后脚边。他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老妇,又看向苏瑶手中那封沾着墨痕的密信,积压了十八年的委屈突然汹涌而出,他猛地捂住脸蹲下身,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哭声里满是绝望:“为什么……我母亲那么好的人,救了那么多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害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苏瑶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指尖触到他肩胛骨处突出的骨头,想起父亲曾说,宸妃生下林砚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来瑶安堂,红着眼眶求父亲给孩子取个“平安”的名字,只求他能远离皇室纷争。

午时的日光照进殿内时,新帝的仪仗已停在慈宁宫门外,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皇权的威严。当秦风将那封密信和发黑的银壶呈上去时,新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捏着龙椅扶手,泛出青白的颜色。“将太后打入寿康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落在林砚身上时,却骤然柔和下来,“林砚,朕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母亲的冤屈,朕定会彻查到底,给你,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林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掌心还攥着那片干枯的桃花瓣,声音哽咽:“陛下,我只想知道,我母亲临终前,有没有……有没有说过关于我的话?”

新帝走到他面前,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这是他隐忍了十八年的亲情,不敢轻易显露。“当年你母亲被赐死时,朕就在殿外的廊下。”新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抱着刚满周岁的你,跪在先帝面前,额头磕得全是血,说‘这孩子无罪,求陛下留他一条性命,让他做个普通人,耕读传家,别再卷入皇室纷争’。朕就是听了这句话,才冒险将你送出宫,托付给江南织造局的林老板,让他隐去你的身份,好好将你养大。”他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时,半块和田玉佩躺在其中,玉质温润,与苏瑶自幼佩戴的那半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忠”字,“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朕保管了十八年,现在还给你。”

林砚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冰凉的玉面贴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体温。他突然双膝跪地,对着新帝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臣侄不求爵位俸禄,不求认祖归宗,只求能在西郊母亲墓旁建一座医庐,继承她的医术,为百姓诊病,也算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新帝扶起他,眼中满是欣慰,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好!朕准了!太医院的药材任由你取用,朕再派工匠为你修建医庐。苏姑娘,朕也准你在瑶安堂开设分院,广收弟子,将你苏家的医术、宸妃的仁心,一同传承下去。”

回到瑶安堂时,暮色已漫过青砖院墙,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柳婶住过的西厢房 door 虚掩着,窗纸上映着夕阳的余晖,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她在世时的模样——床上叠着她生前常穿的青布衣衫,针脚细密的衣襟上还绣着个小小的药葫芦;床头的木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双棉鞋,每只鞋尖都绣着极小的“安”字,是她给苏瑶和阿福做的。苏瑶拿起一双棉鞋,鞋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柳婶最喜欢的味道,十八年前,苏瑶从人牙子手中救下她时,她身上就带着这股清苦又干净的香气。

慕容珏端着碗热姜汤走进来,姜香混着红糖的甜香驱散了暮春的寒意,他将碗递到苏瑶手中,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才发现她的手还在凉着:“秦风已经带人去查盐铁司旧案了,柳婶留下的那本账册我看过了,上面记载的五十万两贪墨银两,有三十万两都流向了太后娘家的产业,用来购置田产庄园。”他看着苏瑶通红的眼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晚风吹过:“柳婶要是知道,她的冤屈能洗清,她守护的瑶安堂能平安顺遂,定会瞑目的。”苏瑶靠在他怀里,压抑了一整天的泪水终于决堤,打湿了他的衣襟:“我答应过她,要守住瑶安堂,守住她的心血,可她却没能看到今天,没能看到我们赢了……”

林砚捧着那本盐铁司账册走进来,账册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处磨损得厉害,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他指着其中一页的账目,指尖轻轻点在纸面上:“师父,你看这里,当年张将军父亲被诬陷贪墨的十万两白银,根本不是他挪用的,是李嵩假借他的名义支取,用来给太后修建西郊的行宫了。”他又指着账目旁的空白处,那里画着个极小的药葫芦,针脚细密得几乎要看不清,“这是柳婶绣的标识,和她衣襟上的一模一样,她是怕后人看不懂,特意做的标记。”苏瑶凑过去细看,那药葫芦的轮廓果然与柳婶常绣的纹样一致,针脚里还残留着淡淡的丝线香,那是柳婶用的绣线特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阿福抱着个信封匆匆跑进来,额头上满是汗,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苏姑娘!江南来的信!是张将军寄来的!”苏瑶拆开信封,张谦的字迹刚劲有力,带着武将特有的豪爽,字里行间满是感激:“苏姑娘,江南织造局的林老板待我恩重如山,不仅为我洗刷了父亲的冤屈,还资助我开了家小医馆,我给医馆取名‘安瑶堂’,既念着柳婶的‘安’,也念着你的‘瑶’,算是圆了柳婶生前的心愿。近日听闻京中之事,柳婶的侄子我已经找到了,他的腿伤我请了最好的郎中诊治,如今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正在我的医馆里帮忙抓药,也算有了安稳的归宿。”

信末还附着一张草图,是张谦亲手画的“安瑶堂”外观,青瓦白墙,门口挂着的匾额上,“安瑶堂”三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药葫芦,葫芦身上用墨笔勾勒出一个“安”字。苏瑶将信纸递给林砚,指尖轻轻抚过那幅草图,眼中满是暖意:“柳婶一生所求,不过是瑶安堂能平安,身边的人能安稳。现在张谦开了‘安瑶堂’,她的侄子有了归宿,她要是看到这些,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林砚捧着信纸,眼泪又掉了下来,却咧开嘴笑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师父,等西郊的医庐建好,我要在院子里种满桃树,春天开花的时候,就像母亲墓前的桃林一样,香得能飘出半座山。”

第二日清晨,瑶安堂的大门刚打开,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慈宁宫的事昨晚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都知道苏瑶不仅医术高明,还帮宸妃洗清了十八年的冤屈,更挫败了太后的阴谋。大家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有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有自家种的青菜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味;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幅画,上面画着苏瑶给人诊脉的样子,笔触稚嫩却格外传神。“苏姑娘,您真是我们京城百姓的活菩萨啊!”住在巷口的王大娘挤到前面,握住苏瑶的手,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格外温暖,“前年我家老头子得了肺痨,家里穷得叮当响,是您免费给治的,如今您又为我们保住了京城的太平,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苏瑶笑着将大家请进堂内,搬来几张长凳让百姓们坐着等候,又让林砚试着给大家诊脉,自己则站在一旁细细指导。林砚虽然初学医术不久,却格外认真,为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诊脉时,他特意蹲在地上,与孩子平视,声音放得柔柔和和:“小弟弟,是不是晚上睡觉总咳嗽,还觉得胸口闷闷的,不想吃饭呀?”孩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林砚便拿起毛笔,在处方笺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药方,字迹虽然还带着些稚嫩,却工整得没有一丝潦草。孩子的母亲接过药方,看着林砚右耳后的朱砂痣,突然红了眼眶:“这孩子……这孩子跟当年的宸妃娘娘一模一样,不仅长得像,心也一样善,都是肯为我们百姓着想的好人啊!”

午时刚过,秦风便带着新帝的圣旨来到瑶安堂,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时,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新帝的亲笔:“授苏瑶为太医院院判,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准瑶安堂在京城开设三处分院,所需药材由太医院专供,免除瑶安堂五年赋税。”苏瑶双手接过圣旨,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陛下的心意臣女心领了,但太医院院判一职,臣女实在担当不起。瑶安堂是父亲留下的心血,臣女只想守着这医馆,教导徒弟,为百姓诊病,这才是臣女的本分。”

秦风笑着上前一步,将圣旨卷好,又从怀中掏出个锦盒:“苏姑娘不必推辞,皇上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他说太医院院判一职设为虚职,你只需每月去太医院指导一次医术即可,平日里仍可在瑶安堂坐诊。”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枚巴掌大的金牌,正面刻着“护国医女”四个篆字,背面是展翅的凤凰纹样,纯金打造的牌身沉甸甸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皇上赐你的‘护国医女’金牌,凭此牌,你在全国任何地方行医,都可畅行无阻,地方官需全力配合,任何人不得刁难。”

苏瑶捧着金牌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这棵老槐树是父亲当年创办瑶安堂时亲手栽的,如今已枝繁叶茂,浓密的树荫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树身上还留着她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瑶”字,历经十几年风雨,字迹已有些模糊,却承载着她所有的童年记忆。父亲临终前躺在这棵树下,握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瑶儿,医者仁心,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能救死扶伤,在哪里行医,都是一样的。”林砚捧着那本《千金方》走到她身边,眼神坚定得像淬了光:“师父,我想正式拜您为师,学习医术,将来像您和我母亲一样,用医术救更多的人,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苏瑶转过身,看着林砚眼中的坚定,仿佛看到了当年十五岁的自己,跪在父亲面前求他教自己医术的模样。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套小巧的银针,针尾都刻着极小的“瑶”字,这是她十五岁那年,用了整整三个月才磨制完成的第一套银针,承载着她学医的初心。“这是我初学医时用的银针,现在传给你。”苏瑶将银针交到林砚手中,声音里满是郑重,“记住,学医先学德,医德不正,医术再高也没用。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不能用医术害人,更不能忘了‘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不能辜负你母亲的期望。”林砚双手接过银针,双膝跪地,对着苏瑶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师父在上,请受徒弟林砚一拜!徒弟定当铭记师父教诲,一生行医,救死扶伤,绝不违背医德!”

慕容珏站在一旁,看着师徒二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走到老槐树下,拔出佩刀,在树干上刻下“医者仁心”四个字,刀光闪过,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从今往后,这四个字就是瑶安堂的堂训。谁要是敢违背,就是与我慕容珏为敌!”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院子里的笑声和欢呼声,盖过了远处皇宫传来的钟声。

傍晚时分,瑶安堂的分院挂牌了,新帝亲自题写的“仁心济世”匾额挂在分院的大门上方,金色的字迹在夕阳里格外醒目。苏瑶和林砚穿着行医的长衫,为百姓们免费诊病,慕容珏和秦风站在一旁,维护着秩序。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匆匆赶来,孩子发着高烧,小脸通红。林砚立刻上前,用苏瑶教他的方法,先给孩子用温水擦身降温,再号脉开方,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苏瑶站在一旁,看着林砚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她想起宸妃当年在太医院行医时的模样,据说宸妃为了救治瘟疫病患,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累倒在药炉旁。林砚身上,正有着宸妃当年的影子。慕容珏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瑶儿,你看,宸妃的仁心,在林砚身上传承下来了。你父亲的医术,也有了传人。”

夜深了,百姓们渐渐散去,瑶安堂的灯光依旧亮着。苏瑶坐在案前,整理着父亲的医案,林砚趴在一旁,看着医书,时不时问苏瑶几个问题。慕容珏坐在一旁,帮苏瑶磨墨,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师父,当年母亲是怎么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的?”林砚抬起头,眼中满是好奇。

苏瑶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泛黄的医案,上面是宸妃的字迹,娟秀却有力:“你母亲当年为了研制药方,亲自去疫区采药,感染了瘟疫,差点丢了性命。她在医案里写着,‘医者,当与病患同呼吸,共命运,方能知其疾苦,解其危难’。”她将医案递给林砚,“这本医案,是你母亲的心血,现在传给你,希望你能读懂其中的深意。”

林砚捧着医案,指尖抚过母亲的字迹,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细小的墨迹。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师父,我懂了。学医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救死扶伤,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受病痛之苦。”苏瑶点了点头,看向窗外的月光,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柳婶,想起了宸妃,想起了所有为了守护善良而付出的人。他们虽然都不在了,但他们的精神,却在瑶安堂,在林砚身上,得到了传承。

几日后,张谦从江南寄来了包裹,里面是一包桃花种子,还有一封信。信中说,江南的桃花已经开了,他在“安瑶堂”的院子里种满了桃树,等春天的时候,就像西郊宸妃墓前的桃林一样。苏瑶和林砚拿着桃花种子,来到西郊的桃林,将种子撒在宸妃的墓碑旁。林砚跪在墓碑前,轻声说:“母亲,徒弟来看您了。我已经拜苏姑娘为师,学习医术了。等明年春天,这里的桃花一定会开得更旺,就像您的仁心一样,永远不会凋谢。”

苏瑶站在一旁,看着林砚的背影,又看向远处的京城。瑶安堂的灯光在夜色里亮着,像一盏明灯,照亮了百姓们的路。慕容珏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瑶儿,你做到了。你父亲的医术,宸妃的仁心,都得到了传承。”苏瑶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幸福。她知道,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恩怨,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而瑶安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桃林里,映得桃花芽格外鲜嫩。苏瑶、慕容珏和林砚并肩走出桃林,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林砚捧着母亲的医案,走在中间,脸上满是坚定。苏瑶和慕容珏走在两侧,手中握着彼此的手,眼中满是温柔。他们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瑶安堂的灯光会一直亮着,照亮京城的每一个夜晚,也照亮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的心。而他们的故事,会像这桃林里的桃花一样,一年又一年,永远盛开。

初夏时节,瑶安堂的分院已经接诊了上千名病患,林砚也能独立诊治一些常见病症了。苏瑶带着他去天牢探望沈念,沈念穿着囚服,头发已经花白,看到林砚时,眼中满是愧疚:“孩子,是叔叔对不起你,不该把你卷入这场纷争。”林砚看着他,眼中没有了恨,只有释然:“沈叔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是一名医者,只想救死扶伤。等你出狱了,我可以教你医术,我们一起去江南,种满桃树。”

沈念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等我出去了,就跟你学医,去江南种桃树。”苏瑶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欣慰。她知道,仇恨可以化解,善良可以传承。只要心中有仁心,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回到瑶安堂时,院子里的桃树已经开花了,粉色的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场粉色的雪。百姓们在院子里排队诊病,孩子们在桃树下追逐嬉戏,笑声和药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苏瑶站在门口,看着这热闹而温馨的场景,突然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瑶安堂不仅是一家医馆,更是百姓们的家。”

慕容珏走到她身边,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瑶儿,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守着瑶安堂,守着百姓,守着彼此,好不好?”苏瑶点了点头,转身抱住他,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月光透过桃树枝叶,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永恒的画。

夜深了,瑶安堂的灯光依旧亮着。苏瑶坐在案前,整理着医案,林砚趴在一旁,看着医书,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慕容珏坐在一旁,为苏瑶泡了杯热茶,茶香混着药香,弥漫在房间里。窗外的桃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与守护的故事。苏瑶知道,这个故事,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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