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虽没应莞嫔，却也没明确拒绝，那方暖玉没收起来，自己带来的衣裳也被妥帖放好——
这分明是在观望，在等更稳妥的时机。
“姐姐说的是。”她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旭儿怕是要闹着找额娘了。”
敬妃送她到门口，忽然道：“秋狩那日，若和贵人真留行宫，我让人多照拂着些。”
沈眉庄脚步一顿，回头时正对上敬妃含笑的眼。
她心里一暖，知道这是敬妃递来的话——
不必明说联盟，却已有了默契。
“那便多谢姐姐了。”
走出咸福宫时，秋阳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采韵在一旁道：“敬妃娘娘这态度，倒是耐人寻味。”
沈眉庄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宫墙：“她不是耐人寻味，是聪明。这后宫的戏，谁都想当主角，可真正能笑到最后的，往往是那些把自己当看客的。”
就像今日，莞嫔唱着慷慨激昂的戏，敬妃却只做那拨弦的人，不疾不徐，便把一场风波化于无形。
而她自己，坐在台下看了场好戏，倒也看清了人心，摸清了路数。
风卷起零星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沈眉庄拢了拢衣袖，脚步轻快地往天然图画而去。
不管敬妃最终选哪条路，她心里的棋，已经落定了。
又过了几日，晨起，圆明园起了雾，沈眉庄正看着采韵给六阿哥弘旭试穿新做的虎头鞋，小庆子掀着帘子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个暖手炉。
“娘娘，宫里出了新鲜事。”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昨儿夜里，华妃娘娘身边的颂芝，被皇上翻了牌子，今儿一早就传了旨，封了乔答应，还让她留在清凉殿，跟华妃娘娘住一处呢。”
沈眉庄手里的银剪顿了顿，虎头鞋上的流苏晃了晃。
她抬眼时，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颂芝？就是那个总跟着华妃，说话带刺儿的宫女？”
沈眉庄内心想着：啊，米老鼠啊，米老鼠成了答应离华妃下线还早吗？
“正是她。”小庆子搓了搓手：
“听说前儿皇上在清凉殿用晚膳，不知怎么就跟皇上提了句，说颂芝伺候得尽心，性子也直爽。”
“昨儿华妃竟让颂芝去九州清晏伺候茶水，直到今早才出来。”
采韵在一旁插了句：“华妃这是唱的哪出？放着自己的恩宠不要，倒把身边人往皇上跟前推？”
沈眉庄将虎头鞋放在膝上，指尖抚过上面绣的“福”字：
“这你就不懂了。”
她望向窗外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枝桠在雾气里仿佛蒙上了面纱：
“华妃如今恩宠不如从前，且没个一儿半女，在这宫里，终究是底气不足了。”
“颂芝是从小伺候她的，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贴心贴肺，让她伺候皇上，一来显得自己贤惠，二来也多双眼睛盯着御前的动静，三来……”
她顿了顿，拿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模糊了眉眼：
“若是颂芝能得些恩宠，也能替她邀宠替年家说话儿，甚至若是怀上龙裔，那孩子也得认她这个‘养母’，总归是自己人。华妃这步棋，看着险，实则稳。”
小庆子咂舌：“可那乔答应，从前不过是个宫女，骤然得了位分，也不知能不能镇得住场面。”
“这才是华妃要的。”沈眉庄放下茶盏，声音清透：“从前她是华妃身边的大宫女，一等一的体面，如今就算做了嫔妃，还是只能依附华妃。”
“镇不住场面，才更得依赖她。一个没根基、却极其忠心的乔答应，比那些精于算计的嫔妃可靠多了。”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圆明园，华妃对着和贵人冷嘲热讽的样子，眼底的戾气像淬了冰：
“看来，华妃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太监的唱喏，是敬妃派人送了帖子来，邀她明日去咸福宫品新茶。
沈眉庄展开帖子，见上面的字迹圆润平和，忽然笑了：“敬妃倒是消息灵通，这时候邀我，怕是也想说说这乔答应的事。”
采韵收拾着茶盏：“那娘娘明日去吗？”
“自然要去。”沈眉庄将帖子折好，放进锦盒：
“华妃弄出这么大动静，咱们总得看看风向。再说，敬妃为了温宜公主，可是比咱们更怕后宫生乱。”
夜里，弘旭睡熟后，沈眉庄坐在灯下翻着账册。
天然图画的用度近来省了不少，省下的银子都换成了药材，存着给弘旭调理身子。
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谁在檐下哭。
“娘娘，该歇着了。”采韵端来安神汤：
“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华妃的棋子。”
“棋子也能掀起风浪。”沈眉庄接过汤碗，热气拂过脸颊：
“你记着，这宫里最不能小看的，就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当年华妃也不过是个侧福晋，谁能想到她如今权倾后宫？”
她喝完汤，躺到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耳边总想起小庆子的话——
乔答应搬进了清凉殿偏殿，与华妃同住。
这在宫里是头一遭，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乔答应就是华妃的人，谁动她，就是打华妃的脸。
第二日去咸福宫时，敬妃正在给温宜讲《女诫》。
小姑娘穿着件粉袄，坐在软垫上，手里捏着支狼毫，歪歪扭扭地写着“德”字。
见沈眉庄进来，立刻蹦起来行礼：“惠娘娘安。”
“快起来。”沈眉庄摸了摸她的头：“几日不见，字写得更像样了。”
敬妃让宫女收起笔墨，笑着让座：“刚还跟温宜说，你送的那几套小衣裳，她穿着正好。”
她屏退左右，才压低声音道，“乔答应的事，你听说了？”
“嗯，是听了一耳朵。”沈眉庄端起茶盏：“姐姐怎么看？”
“华妃这是在给自己铺路，是寻求生路，也是在敲山震虎。”
敬妃的指尖在茶盏边缘打着圈：“她怕皇上的恩宠旁落，又怕咱们这些人联手，索性推出个乔答应，一来试探皇上的心意，二来看看谁会跳出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