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立在河畔,周遭静谧,唯闻那河水潺潺流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脑海之中,不断回想着南灵此前所言的那几个冰冷字眼,还有那老陶匠残魂空落又执拗的模样。
这些画面,与旧货铺老头那含糊不清的 “水边”“一对儿” 之言相互交织。
日头透过柳树枝条的缝隙,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脚边。
他望着那悠悠流淌的河水,思绪仿佛也随之飘远,仿佛能够穿透这清澈的河面,窥见几十年前沉于河底淤泥之中、那段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往事。
渐渐地,那场祸事,在他心中缓缓浮现。
那老陶匠当年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心思,亲手打造出一对独一无二的铜铃。
铃铛上刻着的云头纹,或许藏着只有他和那女子才懂的小心思。
这对铃铛,想来便是定亲的信物。
老陶匠把其中一枚,郑重地交到了心仪女子 —— 十有八九,就是后来投河自尽的阿沅手中。
他们二人之间,肯定立下过誓言,也许是关于归来的约定,也许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然而世事无常,老陶匠没能如期归来。
也许是路途艰险,碰上了强盗劫匪;也许是家中突发变故,被琐事绊住了脚。到底是何缘由,如今已无人知晓。
而阿沅开始了无尽的等待。
起初,她心中还满是希望,每天都会精心梳妆,穿上老陶匠离开前夸赞过的那件衣裳,早早地便来到两人曾经约定见面的河畔,静静地等待着。
她的目光始终望向远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身影,满心期待着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他。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老陶匠却始终没有出现。
阿沅从最初的满怀期待,渐渐变得焦虑不安。
她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老陶匠的模样,心中暗自揣测他究竟遭遇了何事,为何迟迟不归。
有时候,她甚至会在睡梦中梦到老陶匠归来的场景,可当她满心欢喜地醒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梦,心中的失落与失望愈发浓烈。
日复一日的等待,让阿沅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她变得日渐憔悴,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消瘦,明亮的双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日被忧愁和哀伤所笼罩。
她不再精心梳妆打扮,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等待老陶匠的归来。
后来,阿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常常对着河水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会想起和老陶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最深的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爱情如此脆弱,为什么一个承诺竟如此难以实现。
有时候,她甚至会对着河水喃喃自语,仿佛老陶匠就在身边,能听到她的心声。
到了最后,阿沅的心中只剩下了绝望。
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她穿上了那件珍藏已久的嫁衣,手中紧紧握着老陶匠送给她的铜铃,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冰冷的河水。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将她淹没,但她却没有丝毫挣扎。
她带着对老陶匠的思念和对爱情的执着,永远地沉睡在了河底。
待老陶匠历经千难万险,满身疲惫地归来时,迎接他的,却是与爱人阴阳两隔的残酷现实。
他站在曾经与阿沅约定的河畔,望着那依旧悠悠流淌的河水,心中的悔恨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曾经的甜蜜誓言,如今都化作了无尽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狠狠地啃噬着他的心。
“阿沅,我回来了,你为何不等我……” 老陶匠对着河水嘶声呼喊,声音里满是绝望与痛苦。
可回应他的,只有那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在无情地诉说着他的命运。
他回想起离开前,阿沅那温柔的笑容和充满期待的眼神,心如刀绞。
他责怪自己,为何没能早日归来,为何如此大意,让阿沅独自承受这漫长的等待和痛苦。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阿沅独自一人在河畔等待的身影,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满心焦虑,再到最后的绝望,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刺痛着他的灵魂。
“我若能早些回来,阿沅便不会……” 老陶匠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是我负了她,是我害了她……”
这份悔恨与痛苦太过沉重,重到他的魂魄都无法安然离去。
他的执念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最终,他的魂魄附着在了自己亲手打造的最后一枚铃铛上。
这铃铛,凝聚着他对阿沅的深情,也承载着他的悔恨与执念,仿佛是他与阿沅之间最后的联系。
从此,老陶匠的魂魄便一直被困在这枚铃铛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雕刻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他曾经的过错。
北忘的眼光,从闪着粼光的河面,挪回到了那枚暗沉沉的哑铃,还有铃铛上头那依旧在空着手雕刻的残魂虚影上。
“照这么看,他放不下的事……”北忘低声开口,像是自己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旁边的南灵听,“怕是想着找到另外那一枚铃铛……”
他的视线又投向了那看不透底的河水。
另外那一枚铃铛,十有八九,还跟着那个叫阿沅的女子,沉在这河底下的不知道哪块地方。
“再不然……”他停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想明白了的平静,“至少也得让这两枚铃铛,换个法子,‘碰到一处’。”
让这对因为分开才惹出祸事的凭证,重新聚到一块儿。
这许是解开那禁制、安顿下这徘徊不去的老魂灵,唯一的法子了。
河风吹过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那老陶匠的虚影在风里头轻轻地晃着,可那雕刻的动作却一下也没停,像是在那悄没声地,诉说着他那还没了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