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巴尔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跌倒在幽深的地牢底层。
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逐渐清晰——前往魔王居所的路上，突然有刺目的光芒穿透黑暗。
不知是被强光震慑，还是别的缘故，她竟当场昏厥。
‘等等。’
巴尔猛地撑起身子，迅速环顾魔王居所。
“魔王大人……不见了？”
那个因担心唤醒魔族本能而一直藏身黑暗的魔王，此刻连气息都消失无踪。
究竟发生何事？莫非魔王大人终究如历代魔王那般做出了某种决断？这念头在巴尔脑海中一闪而过。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原本中断的知觉开始如涓涓细流般重新涌回。
而随着感官觉醒……
“……咦？”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
◆◆
“魔王……您是说阳光？”
“没错，阳光，这便是我们唯一的诉求。”
听完魔王这番话，跪在圣女右后方的多萝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据我所知，魔族向来有抗拒太阳的习性。”
“虽然不知这个误会为何流传至今，但我必须澄清——那根本就是讹传。”
“这么说魔族所有的行动都是——”
“没错，全部都只是为沐浴阳光。”
包括妮露在场的所有人都哑然失声。
难道就因这缘故，人类和魔族竟然彼此仇视虚度了数百载光阴？
我们的祖先究竟为何流血牺牲？
魔王注意到妮露一行人微妙的表情变化，苦涩地扬起嘴角，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们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我这番话。彼此间缺乏信任的时间太久，你们自然会怀疑我是否有所保留。”
“并非如此。我们之所以能与魔王这般当面交谈，本就是神明的旨意。”
“圣女妮露啊。括你在内虔诚信奉神明的人类或许能迅速领悟并接受‘神意’，但那些不信者听到我等同族之言，难道真会毫不迟疑地相信吗？”
“这……”
“若听着像在责备，容我致歉。我这等存在哪有资格说教?只是……正如我所料，并非所有魔族都能全然接纳这般理想化的主张。”
对魔族而言，魔王的意志本身就是绝对的方向标。
与人类不同，魔族作为生命体的底层构造决定了他们无法违抗魔王命令。更何况，个体的思潮涟漪都逃不过魔王的感知。
即便他们此刻恭敬说着‘谨遵魔王大人之命’，但内心深处暗涌抗争之意的个体也确然存在。”
魔王当然没打算借此找茬惩罚他们。之前人类不是连让我们沐浴阳光的权利都不承认，将我们驱赶到地牢深处了吗？
“想必人类也不例外吧。有些人失去了被魔族夺走的至亲，也有些人的生计因魔族化为乌有。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突然听到‘让我们和平共处’这种话，确实难以接受——这点我很清楚。”
“我不否认这点。但若这样计较起来，魔族不也同样如此吗？关键在于我们都希望不再重蹈悲剧覆辙，难道不是吗？”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魔王说着，将目光投向妮露左侧的女子——娜娜莉。
“！”
“你似乎无法信任本王呢。”
被看穿心思的娜娜莉瞬间僵住了身子，但转念想到对方既然能如此洞悉内心，再说拙劣的谎言也是徒劳。
“我乃皇室之人，必魔王阁下也清楚帝国的立场吧？”
“当然知道。”
“帝国建立至今已逾三百余年。两百年前与魔族的那场战争中，我国遭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创。但凡自幼学习帝国历史之人，都知晓那段惨绝人寰的岁月。即便当时无法沟通，可仅仅为了追求阳光就做到如此残酷的地步，如今的我们仍难以理解。”
“也就是说，你怀疑本王另有所图，所谓渴望阳光不过是障眼法？”
“请恕我直言不讳之罪。”
“娜娜莉！”
身旁的?多萝西慌忙想要劝阻娜娜莉。
“由她去吧。”
“奥菲莉娅大人？”
“敢于吐露真实想法，才有对话的余地。”
听闻奥菲莉娅此言，?多萝西终于放开了拉住娜娜莉的手。
魔王反倒对娜娜莉的坦率颇为欣赏，嘴角泛起浅淡笑意。
“无妨。即便身躯异变，能在本王面前不堕气节的人类，倒是合我胃口。”魔王指尖轻叩王座扶手，碰撞声在殿堂回荡，“既如此，不妨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证明本王所言非虚。”
“您这话的意思是？”
“你们队伍里，不是早有人能洞穿谎言虚实？”魔王猩红瞳孔掠过众人，斗篷暗纹随动作流淌如血，“那股魔力，虽与魔气相似却更为暴烈的力量。”
“啥？”
“虽然似乎刻意隐藏，但那与魔力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强烈能量波动，想不察觉都难。”
就在众人对魔王突如其来的发言感到困惑时——
妮露攥紧裙摆上前半步，发颤的嗓音像风中摇曳的银铃：
“那个……恕我冒昧，不知你指的是哪位……”
魔王沉默地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单膝跪地的奥菲莉娅。
“……是在说我吗？”
奥菲莉娅怔怔低头，看见自己跪姿映在青石砖上的剪影。
“不。准确地说，是你怀里背包。”
奥菲莉娅掀起背包，垂耳兔绒毛沾着草屑簌簌抖动：“背包？这里面只有兔子大人而已。”
面对着魔王，不知为何奥菲莉娅突然情绪低落，此刻她轻轻摇醒了正在行囊里打盹的兔子。
“兔子大人，该起床了。”
绒毛团里传出闷响：“阔拖哇路。”
“就一小会儿。”奥菲莉娅叹气捏住兔子命运的后颈皮，将双手轻轻穿过兔子的前爪，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放在自己的头顶上。
“您是指兔子大人吗？”
“哦？区区人类居然能将如此强大的存在收为手下？看来你的实力远非表面所见。”
“不是手下，是我的朋友。不过您刚才那番话与兔子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认真的吗？”
“我何必对你说谎呢？”
魔王眼中倏地闪过玩味的光芒。
“坦白说，即便这具人类之躯在战力上存在明显缺陷，本王依然强横。此刻若想取尔等凡人性命，不过弹指之间。”
这个走起路来噗噗作响的娇小女孩说着狠话，非但不显凶恶，反叫人觉得可爱。
尚未意识到自己外表造成的影响，魔王继续用严肃的口吻继续道。
“但若对上那只兔子……恐怕会是一场苦战。稍有不慎，我可能会败下阵来。从那只兔子身上，我能感受到压倒性强者的气场。”
“有那么厉害？”
面对满脸疑惑的奥菲莉娅，解答的职责自然落在了圣女妮露身上。
“因为兔子大人是神之使者啊。自然非凡物可比。即便是魔王大人您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毫不奇怪呢。”
“说起来，仔细想想兔子大人确实会施展神奇魔法呢。明明是兔子却也能大快朵颐地吃肉。嗯，果然了不起啊，兔子大人！”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娜娜莉。”
“只要有兔子大人在场，我根本没法用谎言戏弄你们，它顷刻间就能识破，所以还请相信我的诚意。我们渴望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沐浴阳光的权利。我用灵魂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娜娜莉仍无法信服。
且不说魔王变成少女这事，单是突然要和睦相处这点就够荒谬了。
但若真如妮露所说，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的话——
或许，这也将成为自己理解嘉心糖大人那份纯粹真理的契机吧。
归根结底，他的目的并非瓦解宗教界，而是让宗教界与皇室达成平衡、和谐共处。
“明白了，我愿意相信魔王一次。”
“衷心感谢你的信任。”
魔王缓缓起身，双手提起黑色裙摆，摆出如同贵族淑女行礼般的优雅姿态。
她那双小手提起裙摆的模样，与其说是高贵典雅，倒不如说是惹人怜爱。
简直像个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呜！”
“?多萝西？怎么了？”
“没、没什么……”
面对魔王实在说不出‘太可爱了想抱抱’这种话的多萝西正支吾着，身后的娜娜莉已用严肃口吻说道：
“魔王，但你必须明白，绝大多数人类恐怕都持与我相同的立场。漫长岁月积累的仇怨，岂是几句和解宣言就能消弭的……恕我直言，实在难以乐观。”
“无妨，只需如法炮制对待你们的方式即可。正因如此，神明才赐予我这具人类躯体。”
“对待我们的……方式？”
“对话。”
魔王嘴角弯起月牙般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打算代表魔族，向全人类传达我们的意志。”
“！”
“妮露。虽有些冒昧，但我想请你帮忙。能否为我这副身躯创造一次直接向人类传达魔族心意的机会？”
妮露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当即点头应允。
“是神谕将我们引至此处。魔王大人曾说，正是直面神明那纯粹的真理，您才得以化为人形。而身为圣女的我要做的事唯有一件——彻底贯彻我等唯一神嘉心糖大人的意志。我与嘉心糖教全体同仁必将鼎力支持魔王大人，共创人魔共存之世。”
“当然，毕竟积怨已久，前路或许荆棘密布——”
妮露迎着阳光绽出惊心动魄的微笑。
“但只要是嘉心糖大人的神谕，我连性命都在所不惜。”
‘！’
魔王不由为妮露炽烈的意志所震撼。
那份曾亲身感受过的温暖源泉，正是神之眷爱。
而眼前这位女子，或许就是人类中最受神明眷顾的存在。
‘这便是圣女的觉悟么。’
看来魔族流传的所谓‘人类全都意志薄弱，必须用恐惧来统治’这种说法，也不过是魔族间流传的又一则谣言罢了。
没错。如果双方存在误解，完全可以通过对话来解决。
抱着这样的想法，魔王踏出了第一步，走向历代魔王都未曾涉足的道路。
◆◆
数日后。
魔王降临大陆、圣女大人携魔王现身教堂、嘉心糖教与魔族联手……
随便哪条都足以引发轩然大波的传闻，此刻却像约好了似的同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