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春天。
这并非指实际季节意义上的春天。
只不过，对阿瑞斯而言，有阿芙洛相伴的时光，就如同万物复苏、暖意融融的春日。
阿瑞斯从阿芙洛那里学到了很多。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关于爱一个人应有的心态。
“您是说因为不爱，所以可以随意牺牲吗？”
“是的。说到底您把除自己以外的人都当作棋子，从未考虑过他们爱着谁，又被谁所爱。”
“……”
“虽然您可能难以理解，但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皇子殿下。如果有人提议为了大义而牺牲我，您能毫不犹豫地接受吗？”
“这个……”
阿瑞斯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我大概会考虑由自己来替代牺牲，但如果连这也不行的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明明觉得应该接受牺牲阿芙洛姐姐，可心里又……实在不愿这么做。”
“人类本来就会为了保护珍视之物而显得矛盾。而且，就算您最终决定牺牲我，我也完全理解。”
“什么？”
“因为您确实犹豫了啊？换作以前，您肯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为了大义牺牲在所不惜’呢。”
阿芙洛的话语让皇子的脸颊泛起红晕。
姐姐实在太了解他了，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强辩。
“这才是最重要的，皇子殿下。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犹豫，这份挣扎正是不愿轻易牺牲他人的重量。请您务必铭记。”
――因为人们并非您棋盘上的棋子啊。
“真正的英雄，并非你想造就便能造就的。他们是顺应时代洪流而生的。若只追逐结果而不考虑牺牲的重量，终有一日会被自己忽视的重锤绊倒。这一点，请务必铭记于心。明白了吗？”
就这样，她花了一半时间坦诚交流阿瑞斯的内心想法。
而剩下的一半时间——
“看招！皇子殿下能接住这招大的吗？！嘿！”
“呜啊！太大、太大了啦！”
——则用来玩阿瑞斯自创的卡牌游戏。
“耶！我赢啦！”
“怎么会……我竟然输了？”
“呵呵，皇子殿下！这是您第一次在自己设计的游戏里吃败仗吧？！”
虽说实际上玩这游戏的只有阿芙洛和阿瑞斯两人，但对一直连胜的他来说，这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是在自己从零开始设计的游戏里！
“不是，那个……您是怎么研究出这种破解方法的？”
“知道规则后跟您过几招，然后仔细琢磨出来的呀！只要深挖细究，总能找到必胜法不是吗！”
正如阿芙洛所说，她的战术堪称必胜之法。
两张本无关联的卡片竟意外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协同效应。
“所以这部分最好还是修改一下！毕竟这款游戏还在开发阶段不是吗？”
“明白了。多亏姐姐发现这么重大的漏洞，真是太感谢了。”
“嘿嘿……虽然必杀技被破解有点可惜啦！不过呢，总是单方面碾压的游戏才最无趣！希望它能成为更出色的游戏，受到大家喜爱。毕竟是殿下难得用心制作的游戏呢！”
‘……’
不知为何，这番话并没有让阿瑞斯感到纯粹的喜悦。
虽然并非没有幻想过这款游戏完美问世、广受欢迎的场景……但老实说，身为皇子却沉迷制作这种东西，传出去实在有失体统。
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正如姐姐所说，是他想成为英雄的内心投射。毕竟沉迷桌游的英雄，听起来可不够威风。
但现在……阿瑞斯确实想完成这款游戏，让世人见证。
而想到那时，姐姐很可能已不在此处……这份喜悦便蒙上了阴影。
两人就这样对弈棋局，体验各式桌游，共度下午茶时光。
那段时光于他恍如梦境——
但正如常理，幸福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
与阿芙洛共度的最后一日。
从一周前开始，她就反复向阿瑞斯强调‘今天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
阿瑞斯也早知他们不可能永远相伴，因此并未纠结于此，而是珍惜余下的时光，专注聆听她的每一句话。
这天如往常般互致问候，交流阿瑞斯的所思所想，下棋品茶——
——直到夕阳西斜。
离别时刻终于悄然而至。
“皇子殿下，这些日子您辛苦了。让我们最后再复习一遍吧？”
“好。”
阿芙洛话音落下，阿瑞斯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大义，我不会试图操控他人。”
“嗯，好啊！然后呢？”
“我绝不会将他人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又来？”
“你要牢记：怀有牺牲自我的决心，并不代表你获得了裁决他人生命的权利。”
“太好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最关键的部分还没完成呢！”
“……我不会回避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
阿瑞斯为何会变得如此极端。
可笑的是，最后那段话恰恰最具关联性。
“做得很好，皇子殿下！不愧是我的弟弟！姐姐我啊，真是感到无比欣慰呢。”
阿芙洛轻拍了几下手掌，然后直视着阿瑞斯说道。
“阿瑞斯。永远不要忘记：只爱自己的革命家，是无法将世界引向正确方向的。要想爱这个与你共处的世界里的其他人，就必须直面自己的不足。那或许显得幼稚，但绝不是该感到羞耻的事。将来若再次心烦意乱、胸中郁结时，请务必想起姐姐这番话。明白了吗？”
“……是。”
阿芙洛微微歪着头，绽放出明亮的笑容。
“皇子殿下。与您共处的时光真的非常非常愉快。还有，谢谢您愿意倾听姐姐的话。即使我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您也不以为意，认真与我交谈，真的非常感谢。”
“不，我才……很愉快。还有，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发火的……”
“没关系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阿瑞斯望着如此回答的阿芙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阿芙洛既没有说‘请不要忘记我’，也没有讲‘这段记忆，我绝不会遗忘’之类的套话。
这意味着什么呢？
现在似乎能够明白了。
因为她是……即将‘消失’的存在啊。
并非只是从我眼前消失，而是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她是神明赐予的限期纯粹真理。当给予阿瑞斯的时限耗尽时，她就只能再次从世间隐去。
所以。
正因心知肚明，所以无法挽留她。
同时也深知……本就不该挽留。此刻的阿瑞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即便如此。
‘即便她终将遗忘我，我也会永远铭记着她。’
“谢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哎呀，真高兴！不过啊，世上好人比想象中多得多呢。只要怀着爱人如己的心生活，总有一天会遇到很棒的人……像我这样的，比想象中更容易忘记吧。”
阿芙洛说完这番话，轻轻躬身行礼。
“再见，皇子殿下，祝您健康。”
而后转身朝门口迈出了脚步。
阿瑞斯向那样的阿芙洛挥手，致以自己独特的告别——
“……殿下？”
虽然，这只是他脑海中的想法。
但他的心，而非头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姐姐。”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出，抓住了她。
“请不要走，姐姐。”
“对不起，殿下，但您也知道的……我无法在这个世界久留。”
“我会，我会……我会信仰宗教。我会皈依嘉心糖大人，我会祈求神明赐予我纯粹的真理。所以——”
“嘉心糖大人不希望给殿下无谓的希望。因为祂知道，依赖我对殿下长远而言并无益处。”
“不，并非无谓！因为姐姐对我来说——”
阿瑞斯这样说着，突然想要紧紧抱住她。
他想在拥抱中说出‘你是我无比珍视的人’，‘感激神明赐予我纯粹的真理，因此皈依神明也并非怪事’。
就像妮露那样。就像尤莉娅那样……他想说，自己也只是得到了这样的机会而已。
“呃？”
不知为何，
阿瑞斯竟无法拥抱阿芙洛姐姐。
挥舞的手臂，径直穿过了她的身躯。
甚至连丝毫阻滞感都不曾出现。字面意义上，就像划破空气般穿了过去。
姐姐？
抬头望向阿芙洛时——
她的身影……恍若幽灵般……正逐渐变得模糊。
“没有意义的。我生来就是为了让阿瑞斯大人对教会魂牵梦萦的存在。
“可是，神明纯粹的真理对人类而言不就是恩惠吗！我和母亲、大姐一样，不过是蒙受神恩的——”
“不一样。”
“！”
神明大人……深爱着伊丽莎白小姐。
‘我是蒙受神眷、已然成熟的存在啊——’
母亲伊丽莎白的声音，掠过阿瑞斯的耳畔。
“正因为深爱伊丽莎白小姐……神明大人才试图排除阿瑞斯大人。想利用我的存在，蒙蔽您的双眼。”
“可是……可是最终不是没有这么做吗！”
“确实如此。”
“那不就行了吗！就算姐姐在我身边，只要不是模糊视野的障碍，而是让我真正皈依宗教，走上侍奉神明的修道者之路——”
“皇子殿下。”
阿瑞斯还想继续争辩——
只见阿芙洛逐渐模糊的身影，此刻开始化作细碎的粉末随风飘散。
阿瑞斯真切地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所剩无几了。
“对不起，皇子殿下。但至少……最后时刻，我没有让您堕落，而是真正走上了为您着想的道路，这让我很欣——”
“阿芙洛姐姐！求你了，求求你！不要走！”
阿瑞斯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最终颓然跪倒在地。
他双膝跪地，怔怔地望着下方。
若抬起头来……那里已空无一物。
仿佛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姐姐！”
阿瑞斯以头抢地，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他心知无法挽留。
正如她所言，阿瑞斯完全明白她降临在自己身边的终极原因并非神明垂怜。
甚至冷静思考后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存在，自己就注定会被她左右。
倘若。
某天神明改变主意，借她之口命令我做出悖逆之事？
她的意识本就是神明编码的产物，要扭曲其意志想必易如反掌。
届时，我真的能斩钉截铁地拒绝她吗？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印证了她的话。
我们终究不该永远相伴。
那么，
明知会被她牵动却仍心甘情愿，是否意味着我尚未成熟？
与其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神明在上。’
阿瑞斯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感谢您赐予我纯粹的真理。托嘉心糖大人的恩泽，我得以摒弃固执，重获新生。虽非母亲与长姐所经历的神迹形式……但已深深体会到您欲传达的旨意。’
‘不敢再奢求更多恩典。深知不信神者妄图索取实属僭越，也明白……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求您慈悲，至少允我在梦中与她重逢。让我能在梦境里，回味那份爱的吉光片羽……’
他强忍泪水向神明倾诉的模样，说是教会苦行僧的典范也不为过。
◆◆
‘唉……’
罗杰扯过身旁的卷筒纸，擦拭湿润的眼角。
说实话……离别场景比想象中更令人心碎。
虽不至于嚎啕大哭，但那种情绪……该说即使早有预料，悲伤终究还是悲伤吧。
[请充点钱吧：阿瑞斯近期应该会正式归顺教会，这样他对妮露小姐的威胁就会消除了。]
[请充点钱吧：得知这一切都是嘉心糖大人的精心设计，我们众人实在忍不住惊叹连连。]
[请充点钱吧：仅用少量‘神之权能’就造就如此惊人成果，不愧是嘉心糖大人。]
[请充点钱吧：若是通过妮露小姐的话，恐怕需要更多权能呢。]
[嘉心糖：嗯，虽然圆满解决了，但真要分别时还是有点伤感呢。]
[嘉心糖：不过还是不能答应阿瑞斯的请求对吧？]
[请充点钱吧：很遗憾目前只能给您这样的答复。]
完整创造一个人类的生命
据说那是需要消耗大量神之权能的壮举
游戏制作组再三强调需要一笔罗杰连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资金，看来似乎是带着某种固执的坚持，好像在说‘放弃吧，从游戏平衡角度来说，制造人类而非宠物本就不太合适’。
大概要价大几万吧？
起初罗杰当然没想过要为阿瑞斯花那么多钱，所以也没太在意——
但现在想来，强行分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嘉心糖：果然还是没什么好办法吧。]
[请充点钱吧：毕竟不能每次都强求神明施以援手……目前确实如此。]
[请充点钱吧：实在抱歉，嘉心糖大人。况且，要施展完整的奇迹所需金额过于庞大，我实在无颜开口……]
[嘉心糖：没事啦，哈哈哈看你为难的样子，我也不会强求的。]
[嘉心糖：不过，你每次说施以援手是什么意思？]
[请充点钱吧：因为修女要想短暂延续存在，哪怕再微小的量也必须要借助神明的权能。]
嗯？
[嘉心糖：稍等。]
[嘉心糖：要不这样试试看？]
[给我点钱：啊？]
◆◆
“既然已经正式决定归顺教会了，阿瑞斯？”
“是的，母亲。”
伊丽莎白脸上泛起红晕，用温柔的语气对阿瑞斯说道。
“真是明智的决定。阿瑞斯，你能理解神的旨意，为娘实在难掩喜悦之情。”
“……”
“嗯。我会亲自将此事禀告圣女大人。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遵命。”
阿瑞斯起身正要离开——
突然转身，向伊丽莎白躬身行礼。
“母亲。恳请您今后继续英明地领导帝国。”
尽管这个请求来得有些突兀，伊丽莎白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必担心，阿瑞斯。成熟的女人从不会用愚蠢的统治让子民受苦。”
老实说，他至今仍不明白‘成熟的女人’究竟是何意。
但只要保持现状，阿瑞斯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接受。
阿芙洛失踪已逾三日。
如今……是时候擦干眼泪，重新向前迈进了。
‘姐姐。请您永远守护着我，别让我误入歧途。’
就这样，与母亲的谈话结束后，阿瑞斯回到房间推开门——
“啊，您回来了……皇子殿下？”
——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个试图忘却却始终萦绕心间的，女子的声音。
“……咦？”
◆◆
[请充点钱吧：您是说新的商业模式吗？]
[嘉心糖：没错。]
[嘉心糖：就是设置成每月自动消耗固定金额。]
[嘉心糖：简单理解成新型商业模式就行，嗯嗯。]
[嘉心糖：名为月卡！]
[嘉心糖：每月都会提供小额充值。]
[嘉心糖：用这个继续复制阿芙洛的寿命吧？]
神明再次将革新的文明产物推广到了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