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府上,王管家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探子,指尖轻轻敲打紫檀木桌面。“你说……她们进了落霞谷,就再没出来?”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半张阴鸷的脸。
“备车,去张府。既然她们不出来……”他端起茶盏,吹开浮沫。
“那就让整座山谷,为她们陪葬。”
夜色浓稠如墨,李府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灯影摇曳,将王管家那张干瘦的脸映得明明灭灭。他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光滑冰凉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毒蛇潜伏在暗处,计算着噬人的时机。
地上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汉子,正是日前从落霞谷机关下侥幸逃脱的探子之一。他头埋得极低,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砖,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是……是,王管家。小的们亲眼看见那两个女人逃进了落霞谷,那谷口邪门得很,雾气终年不散,兄弟们……兄弟们折了好几个在里面,就……就剩小的一个拼死回来报信!”
“落霞谷……”王管家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钝刀刮过骨头。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眼珠在探子身上扫过,不带丝毫温度,“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没……没有!绝对没有!”探子急忙保证,恨不得磕头起誓,“小的们在谷外轮流盯了足足十日,寸步不离,连只兔子跑出来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说两个大活人了!她们肯定还在谷里!”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破夜幕,瞬间照亮了书房内奢华的陈设,也照亮了王管家那半张隐在阴影里、此刻被电光映得格外阴鸷的脸。紧接着,“轰隆”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笼罩了天地。
探子被雷声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王管家却像是被这声惊雷注入了活力,一直缓慢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他慢慢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肆意冲刷的庭院,花草狼藉,一如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恶念。
既然不肯出来,既然那山谷肯庇护她们……
那就统统毁掉好了。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对门外沉声吩咐:“备车,去张府。”
“是!”门外候着的下人立刻应声,脚步声匆匆消失在廊庑的风雨声中。
跪在地上的探子偷偷抬眼,想窥探管家的神色,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王管家走回桌边,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动作优雅地撇了撇浮沫,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比茶汤更冷的寒光。
既然常规的搜寻擒拿无效,那就必须借力,借更大的力,行更毒之计。张衙内那个草包,和他那位手握实权、同样对陈巧儿二人恨之入骨的父亲,正是最好不过的棋子。
马车碾过被雨水浸泡的青石路面,发出辘辘的声响,车厢内却异常平稳。王管家闭目养神,脑中已飞速盘算好所有说辞。
张府很快就到。听闻是李员外府上的大管家深夜来访,虽已时至深夜,张府的门房还是不敢怠慢,立刻通报了进去。不多时,王管家便被引到了张府那间更为奢华、却也透着一股庸俗之气的小花厅。
张衙内正搂着一个美貌丫鬟调笑,见他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脸上还带着纵欲过度的青白之色,语气不耐:“王管家?这大雨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是李员外有什么事?”
王管家心中鄙夷,面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凝重,先行了一礼:“深夜打扰衙内,老奴罪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关乎我家老爷丢失的‘宝物’,更与衙内您此前所受的屈辱息息相关,老奴不得不冒昧前来。”
一听“屈辱”二字,张衙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身边的丫鬟,坐直了身子,脸上闪过戾气:“哦?找到那两个贱婢的下落了?”
“正是。”王管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与狠厉,“根据可靠消息,陈巧儿与花七姑,就藏身在城外的落霞谷中!”
“落霞谷?”张衙内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也不关心,“既然找到了,派人进去抓出来不就是了!难道我张府和李员外府上的人,还奈何不了两个女人和一个破山谷?”
“衙内有所不知啊,”王管家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难色,“那落霞谷地势险峻,终年毒瘴弥漫,更麻烦的是,据传谷中住着个脾气古怪的老家伙,似乎懂些机关消息之术。我们派去的几波好手,都在谷口吃了大亏,非死即伤,连谷口都没能进去。”
他刻意夸大了山谷的险恶和鲁大师的本事,一方面是为自己之前的失利找借口,另一方面,更是要激起张衙内这种纨绔子弟的逆反心理和暴戾心性。
果然,张衙内一听,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反了天了!两个逃奴,一个山野村夫,也敢跟我张家和李家作对?什么狗屁机关毒瘴,本衙内一把火烧了那破山谷,看他们还往哪里藏!”
王管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深得我心”又略带顾虑的表情:“衙内英明!老奴也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是……这放火烧山,动静不小,若无一个妥当的名目,恐怕会惹来非议,对知府大人的官声……”
他故意顿住,看向张衙内。
张衙内混迹市井,对某些阴私勾当一点即透,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名目?这还不简单!就说落霞谷匪患盘踞,掳掠良家女子,拒捕伤人,我张家协助官府剿匪,放火烧山,以绝后患!谁敢多嘴?”
“衙内高见!”王管家立刻奉承,随即又补充道,将李家的私仇巧妙包装进去,“如此一来,既能为民除害,彰显知府大人与衙内的威德,又能顺势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逃奴及其同党一网打尽,追回我家老爷的失物,正是一举两得!”
“好!就这么办!”张衙内被这番话说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陈巧儿和花七姑在烈火中哭嚎求饶的场景,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这就去禀明父亲,调集人手!明日,不,最迟后天,就兵发落霞谷!”
目的达到,王管家躬身告退。走出张府那朱漆大门时,外面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他的心,却比这湿冷的雨夜更加阴沉。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张府,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这把火,能烧得多旺了。
与此同时,落霞谷深处,鲁大师的工坊内却是一片温暖宁静,与外界的风雨隔绝。
桌上摊开着一张画满了精细图形的牛皮纸,上面是陈巧儿结合现代力学与几何知识绘制的“自动预警装置”改进草图。旁边还放着几只小巧却结构精密的机簧模型,是花七姑根据草图,在鲁大师指导下亲手打磨组装的。
“师父您看,”陈巧儿指着草图上的一个联动结构,眼睛亮晶晶的,“这里如果改用偏心轮,配合七姑姐调整过的簧片张力,触发灵敏度至少能提高三成,而且误报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花七姑拿起一个制作完成的机簧部件,递给鲁大师,语气温婉中带着一丝自豪:“师父,按巧儿说的改过后,试了几次,确实反应更快,也更稳了。”
鲁大师接过部件,就着灯光仔细查看那细微的改动处,又上手摸了摸打磨光滑的金属表面,半晌,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但他随即又指向草图上另一处:“想法花哨,这里的受力计算还是想当然!材质承受不住反复冲击,最多运作十次必裂!基础!基础的东西不能只求巧!”
陈巧儿吐了吐舌头,赶紧拿起炭笔记录:“是,师父,我明天就重新算过。”
这段时日的学习,她早已习惯了鲁大师这种吹毛求疵式的教导。看似打击,实则每一次精准的指正,都让她对这个世界材料特性与工艺极限的理解更深一层。那些来自现代的理论知识,正是在这一次次碰撞、修正与融合中,才真正开始在这个时空生根发芽。
花七姑看着这一老一少争论,安静地笑了笑,转身去灶间端来了刚沏好的热茶和几样自己采制的草药茶点。谷中日子清苦,她却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烟火人情的暖意。
鲁大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在陈巧儿奋笔疾书的侧脸和花七姑恬静的眉眼间扫过,哼了一声:“行了,今日就到这儿。两个丫头,别熬太晚,费灯油!”
说着,他背着手,踱步回了自己屋。
陈巧儿和花七姑相视一笑,收拾好图纸和工具,也并肩走出了工坊。
夜已深,雨不知何时停了。山谷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啼叫。屋檐下还滴着残留的雨水,敲打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两人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依偎着坐在廊下,看着被洗刷得格外干净的夜空,那里,已有几颗星子从云缝中钻出,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
“七姑姐,你说……谷外现在怎么样了?”陈巧儿将头靠在花七姑肩上,轻声问。虽然谷中岁月静好,但李员外、张衙内的阴影,始终是悬在心头的一根刺。
花七姑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有师父在,有我们布置的机关在,总能护得一时安宁。”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别想那么多,早点歇息。明天还要帮师父整理他那些宝贝材料册子呢。”
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陈巧儿心中那点不安渐渐被抚平。她点了点头:“嗯。”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精神过于集中,又或许是雨后空气太过沁凉,陈巧儿躺下后,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社会的实验室,眼前是闪烁的电脑屏幕和精密的仪器。忽然,画面扭曲,所有的仪器都变成了古朴的木石机关,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化作了跳跃的火焰,灼热感扑面而来!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耳边似乎传来许多人纷杂的脚步声、嚣张的叫骂声,还有……木头在烈火中噼啪爆裂的可怕声响……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咚咚咚”地狂跳,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是梦……
她抚着胸口,试图平复慌乱的心绪。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定,准备重新躺下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
一声极轻微、却绝不属于山林自然的、类似枯枝被小心翼翼踩断的声响,从谷口的方向,隐约传来。
陈巧儿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猛地坐直身体,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凉了下去。
那不是梦的残余?
难道……谷口的机关,真的被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