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风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意外地温暖。他轻轻牵起十叶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渡给她。两人并肩走过漫山花海,脚下的落英被踩得绵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静谧的同行伴奏。粉白的花瓣时不时落在他们发间、肩头,十叶偶尔偏头,能看见柳清风下颌线柔和的弧度,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不多时,那座隐在桃林深处的茅屋便映入眼帘。走近了才发现,这屋子远比看上去要雅致得多,绝非寻常茅屋的简陋粗朴可比。木门上挂着一串风干的桃枝,门楣处缠绕着几缕青藤,推门时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竟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韵味。
踏入外间,一股淡淡的清香便扑面而来。靠墙的长条木桌上,一架古朴的七弦琴静静躺着,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被精心保养过的。琴旁的三足铜炉里,沉香正袅袅地冒着白烟,丝丝缕缕缠绕上升,在空气中晕开清雅的香气。隔壁的茶桌上,一只小巧的银壶正架在炭火上,壶嘴氤氲着白色的热气,随着壶身轻轻晃动,一股清醇的茶香便悠悠飘了过来,混着沉香的味道,让人浑身都松快下来。
十叶的目光在屋内流转,当看到茶桌旁矮几上放着的两只白瓷碗时,不由得愣住了。碗里盛着乳白的汤液,上面浮着几粒饱满的莲子,正是她最擅长的四神汤。她转过头看向柳清风,眼里满是诧异:“师父,您何时学会煲汤了?”
柳清风望着她惊讶的模样,眼底漾起一丝浅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以前在清风崖时,见你总爱炖这汤,便记下了做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两碗汤上,“知道你今日定会累着,便提前炖了些。”
十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她看着柳清风,忽然明白,他为了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
十叶的指尖还残留着四神汤的温煦,她循着屋内淡淡的松木香气,缓步走向里间。撩开半旧的素色布帘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微顿 —— 这竟是一间格外清新素雅的卧房。
墙面是原木的肌理,没有多余的雕饰,只在角落摆着一盆长势正好的文竹,叶片上还沾着些微水汽。阳光透过细格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晒干的艾草香,带着安神的暖意。最显眼的是靠窗的那张床榻,铺着月白色的粗布褥子,叠得方方正正的锦被是她熟悉的云纹样式,连床脚雕刻的缠枝莲都分毫不差。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对了,这榻的尺寸、样式,甚至连床头那处被她小时候不小心磕出的浅痕,都和清风阁里她住了十几年的那张一模一样。
可…… 这里只有一张床榻。
十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瞬间泛起热意。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门口,仿佛能看到柳清风此刻的神情。清风崖上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师徒之间授受不亲,便是同处一室都需隔着三尺距离,更别说共居一榻了。
他竟真的如此大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可心底的涟漪却怎么也平复不了。桃花谷的自在惬意还萦绕在身侧,他方才那句重若千钧的 “嗯” 还在耳畔回响。难道…… 他是真的打算抛开所有戒律,要和自己同床共枕吗?
十叶的指尖轻轻拂过床榻的锦被,布料的触感柔软而温暖,一如他方才拥抱自己时的温度。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既有些莫名的期待,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慌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暮色漫进窗棂时,竹十叶正踮着脚打量卧房墙上的木格窗。新糊的棉纸透着朦胧的天光,将她映得像幅淡墨画 —— 直到那句带着暖意的呼喊撞碎了寂静。
“别光顾着看房子,快喝点汤。” 柳清风的声音裹着晚风从院角飘来,带着柴火气的沙哑,像块温凉的玉,轻轻敲散了她心头盘桓的思绪。方才还在比较这小屋的梁柱粗细,此刻却被那声呼唤勾得鼻尖微动。
“好哒!” 十叶拖着长音应着,指尖在窗格上恋恋不舍地划了半圈才收回。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墙角的矮凳,带起些许细微的尘埃,像极了她此刻拖沓的心情。明明知道该出去,双脚却像被地上的木纹缠住似的,磨蹭了半天才跨出卧房门槛。
院子里的石桌已经摆好了粗瓷碗,热气正袅袅地往暮色里钻。十叶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怔住 —— 这屋子确实局促,抬头可以看见屋顶的茅草,墙角还堆着半捆未劈的柴,远不及清风崖上能跑马的厅堂宽敞,更别提重华宫里那些鎏金的廊柱与琉璃盏了。可不知怎的,鼻尖萦绕的汤香气混着灶间飘来的烟火气,竟让她紧绷了几年的肩颈缓缓松了下来。
她在石桌旁的竹椅上坐下时,椅面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十叶望着碗里浮着的油花被晚风拂出细碎的涟漪,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十叶把汤碗往石桌上轻轻一放,瓷碗与石面相触发出清脆的 “当” 声,惊得檐下的夜蛾振了振翅膀。她仰起脸望着柳清风,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方才还带着几分拘谨的嘴角扬成好看的弧度:“师父,我好喜欢这里,我们多呆一些日子好不好?” 尾音里裹着点撒娇的软糯,连晚风都似被这声线染得甜了些。
柳清风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动作顿了顿,火光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转过身时,手里还捏着半截枯枝,眉峰微挑像是有些意外,却偏要拣她最不愿碰的话头:“你不想回皇宫去吗?” 柴火在灶里噼啪作响,衬得他的声音愈发清晰,“你如今在那儿名震天下,我若没猜错,那皇帝能坐稳龙椅,全靠着你呢。”
“师父!” 十叶脸颊腾地红了,手不自觉地绞起裙摆的布角。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神倏地暗了暗,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事,却又很快重新亮起,带着点执拗的光。她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声音低得像怕被晚风听去:“我不想回去。那些繁华是他们的,与我何干?我们在这里修行就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更低了,连耳尖都泛着粉。“也许哪天…… 哪天我也修炼成了正果,飞升成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话音落时,她偷偷抬眼瞥了柳清风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嘴角那抹又羞又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