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碗筷刚被丫鬟撤下，房间里还留着羊肉汤的暖香。十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心里还在琢磨着方才慕容澈让她住在这里的事。这时，门帘被轻轻掀起，一个穿着淡粉色侍女服的丫头端着铜盆走进来，正是平日里贴身伺候慕容澈的云兮。
云兮身姿纤细，说话时声音总是软软的，她熟练地将铜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随后从衣柜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 —— 那锦被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摸上去软乎乎的。她蹲下身，先将床尾的褥子拉平整，又小心翼翼地把锦被展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摆弄什么珍宝，接着将两个绣着墨竹的枕头摆好，一个靠里，一个靠外，位置分毫不差，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
做完这些，云兮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便要褪去身上的外衣 —— 按照往日的规矩，她得先钻进被窝里把床暖热，等慕容澈准备歇息了，她再退出去。可就在她的手指刚碰到衣襟系带时，慕容澈的声音忽然从桌边传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就不必暖了，你先去睡吧。”
云兮的动作一顿，手指僵在半空中。她抬起头，眼神飞快地扫过坐在软榻上的十叶，见十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没注意这边，才又转向慕容澈，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带着几分试探：“二爷，若是王妃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这个妹妹的事啊？” 她说 “这个妹妹” 时，尾音轻轻拖了一下。
慕容澈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抬眼看向云兮，眼神冷了几分，原本温和的语气也添了丝疏离：“母亲若是问，你就让她来问我。” 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解释，却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堵得云兮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云兮捏着衣襟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跟着慕容澈好几年了，从他还是个小世子起就贴身伺候，暖被窝、整理衣物这些事，从来都是她做，如今突然多了个陌生的姑娘住进来，二爷还处处维护，她心里难免有些发酸。但她也不敢违逆慕容澈的意思，只能低低应了声 “是”，可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又看向十叶，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提醒：“知道了，二爷。你们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功课，需得早早起床呢。” 她说这话时，眼神在十叶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语气里的微妙，任谁都能听出几分。
“知道了。” 慕容澈的声音没有丝毫不耐烦，依旧是平日里的平静。十叶坐在一旁，悄悄抬眼看向慕容澈，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明白了 —— 想必平日里，就是这个云兮贴身照顾他，连暖被窝这种私密的事情，都是云兮在做。
云兮又看了一眼床榻，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开口，只是福了福身，轻轻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将门帘放得慢了些，生怕动静大了打扰到里面的人。门帘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还有十叶那有些慌乱的心跳声。
云兮走后，房间里的寂静像一层薄纱，轻轻裹住了十叶。她看着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锦被，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脸颊还带着未散的热意。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挪着小碎步走到慕容澈身边，声音细若蚊蚋：“世子，我要不还是睡地上吧？”
说这话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眼神落在慕容澈的鞋尖上，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话音刚落，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 瞬间有点怀念当神的日子。那时候，她是云端之上自在的神灵，根本不需要睡觉休息，更不会因为和异性共处一室而陷入这般让人窒息般的尴尬。她还想起上一世修炼的时光，修炼到一定境界后，也无需耗费时间睡觉，只需找个安静的角落打坐调息，一夜甚至几夜的时光，都会在气息的流转间悄然逝去，平静又自在。
可如今，她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凡人之身，还是个蹦蹦跳跳了一天的小孩儿。白天跟着猎队奔波，又经历了神鹿相伴、随世子回府的种种事情，她早就累得眼皮打架，刚才一吃饱饭，那股困意就像潮水般涌来，只想赶紧找个枕头倒头睡下。可一想到要和慕容澈睡在同一张床上，那股困意就被硬生生压下去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局促。
思绪翻腾间，十叶又想起了远在家乡的三婶。老父老母临终之前，拉着三婶的手千叮万嘱，要她好好照看十叶。那时候，十叶还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小丫头，对未来的日子满是惶恐。谁知她刚搬去三婶家没几天，三婶家的妹妹就不乐意了。三婶心疼她，偶尔把家里的好吃的分给她一点点，妹妹就又哭又闹地绝食，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十叶看着三婶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只得收拾东西，又搬回了自己家独自居住。
好在三婶是个热心肠的人，从来没因为妹妹的事冷落她，经常趁着妹妹不注意，偷偷给她送些吃的用的。十叶也记着三婶的好，平日里上山采的草药，都会仔细整理好，送到三婶家。三婶再背着草药去镇上的药房卖掉，换了钱之后，又悄悄塞给十叶用。十叶天生对草药特别敏感，山间那些藏在角落里、旁人认不出的名贵草药，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采回来的草药总能卖个好价钱。也正因如此，三婶对十叶也就更加殷勤了，只要不被她女儿发现，三婶就会经常往十叶家里跑，陪她说话，帮她收拾屋子。
想到这里，十叶的眼眶微微发热。此次跟着世子来到这陌生的漠北王府，她心里总有个牵挂 —— 不知道三婶发现她走丢了，会不会难过呢？自己这个曾经被老父老母捧在手心、像小公主似的女儿，在失去双亲之后，也就只有三婶这一个值得牵挂的人了。
可转念一想，她终究是要修仙的。修仙之路漫长，一旦踏上，便意味着要与凡人的生活渐行渐远，迟早会离开这一世的人世。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让三婶断了牵挂，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这么想着，十叶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索性自己从今往后，哪怕是浪迹天涯，也不再回曾经的家了，也不再见三婶了。至少这样，等她将来真的离开时，三婶不会因为突然失去她而太过痛苦。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湿意压下去，抬头看向慕容澈，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仿佛刚才那段纠结的思绪从未出现过一般。
十叶刚压下眼底的湿意，就听见慕容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不用担心，你在这个床上睡，我到外间书榻上睡，我不会跟你一起睡的，小笨蛋。”
他比十叶大不了几岁，此刻看着她垂头纠结的模样，只觉得这个妹妹愈发有趣 ——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要同住一室而局促不安，下一秒又因为想起过往而红了眼眶，情绪像山间的溪流般清澈直白。慕容澈抬手，指尖轻轻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力度很轻，更像是一种亲昵的调侃，而非责备。
十叶被这一下敲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慕容澈的意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她之前满脑子都是 “要和世子睡一张床” 的尴尬，压根没想起外间还有书榻，此刻听见慕容澈的安排，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欢快地蹦了一下：“真的吗？你太好了！你这个病，我给你治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满是笃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慕容澈却像是被这话烫到一般，瞬间变了脸色，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稳稳捂住十叶的嘴，另一只手则飞快地竖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眼神里满是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十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扬起的嘴角僵在脸上，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慕容澈 —— 她不过是说要给他治病，怎么世子反应这么大？
慕容澈没敢松开手，而是俯下身，凑近十叶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墨香，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要给我治病，即使是我房里最亲近的丫头也不行，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紧紧盯着十叶，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十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明白了 —— 世子的病，或许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可能会引来麻烦。她连忙用力点头，眼神里满是认真，示意自己记住了。
慕容澈见她点头，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缓缓将捂住她嘴的手挪开。指尖离开时，还轻轻蹭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两人都愣了一下，房间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十叶连忙低下头，耳尖悄悄泛红，而慕容澈则转身走向外间，故作镇定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在外面看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