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趁他不注意才得手....差不多就是这样”
秦溪坐在窗台,腿垂挂着没有晃动,眼神盯着制服上起球的布料。
“唔...牛...干..”
众人瞬间被这声音逗乐了。
李倩对一旁含糊不清说话的张羌一翻了个白眼,拿出纸巾给他嘴角流下的口水擦了擦。
“说不了话就安静休息会,你嘴不疼啊”
语气中虽然带着埋怨,手中的动作却非常温柔。
张羌一肿成馒头的脸憨厚的笑了笑,突然扯到伤口又痛的龇牙咧嘴。
看着那不断渗血的创口贴,她心像是被揪成了某种酸涩的藤蔓。
其他人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
只有李倩在心疼她的张羌一。
秦溪瞥了一眼昏暗的角落,那里隐约叠放着一些罐头。
“你们……先去里屋休息会吧,女生们可以洗个澡…我收拾一下这里”
房间因为侧窗被封闭所以能见度非常低,众人围在烛火边也只能看清彼此的脸。
可是。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骗不了人。
只是刚刚在生死间徘徊拉扯,让众人暂时遗忘了些什么恐怖的事实……
这会秦溪有些刻意的话语,让大家终于回过神来。
林馨摆动的双腿停止了,她耷拉着脑袋有些沉默的看向地面。
李梦低头揉着自己的小腹,眼泪却突然决堤。
一枚红色的发卡静静的待在她的脚下。
她记起轻盈的马尾扫过脸颊时的痒,想起有些笨拙又真诚的眼神,想起402紧贴着背脊寻找安全感的夜……
没有人听话离开,众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压抑的情绪随着哭声,在每一个人的回忆里起伏。
哀悼的浪在拍打内心贫瘠的河堤。
烛火映出的圈像是困住六人的牢笼,交界外是无尽无休的寂谧。
她们仿佛末日里飘荡着,随时会倾覆的方舟。
昔日的伙伴挥着手落下船,跌进幽深漆黑的海底,她们不会再相见。
这是一个人的命运,也是所有人的归途。
“我们……帮她安息吧”
宁芊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里面满是疲惫。
她缓缓站起身,短促的呼吸着,脚步蹒跚朝阴暗处走去。
宁芊停在堆叠的阴影前,屏息的望着脚下。
这些罐头表面微微鼓胀着,镀锡的金属口被掀开。
首先闻到的不是肉腥,钻入鼻腔的气体反而带着甜腻的黄桃香。
过量的油脂被挤压出罐口,表面胶质的纹路看起来像是牛腩。
蹲下身子,她用颤抖的手握住金属的表面。
随着轻微的晃动,空气在汁水中泛起气泡,橄榄形肉冻上的纤维纹理清晰可见。
“……呕”
她拼命的想要合上盖子,按压的罐口缝隙中溢出泥状的肉糜。
她忍不住捂嘴干呕着,眼角的泪黏着发丝,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生理反应。
秦溪拖来纸箱,她犹豫的看了看面前单薄的背影。
还是伸手捏了捏宁芊的后颈,叹息着从手中接过了罐头。
她的动作很利索,快到晃荡的肉汤几乎溅满了纸箱。
可是她不敢停,也不敢放慢。
只能让自己看不清……
看不清手中的罐头里滚落出的人体组织。
宁芊想帮忙却又收回了手,别过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货架。
等到十几个罐头被秦溪收拾进去,她蹲在地上望向墙壁,静止了很久。
箱子表面渗出猩红的液体,混着一些不断滴落的咸湿。
“秦老师……”
背对着众人的秦溪用手抹过脸,转头看向身后。
李梦端着一个洁白的餐盘站着,视线却一直躲闪。
秦溪站起身,轻轻接过餐盘。
像是虔诚的信徒接过圣物,她双手托举着,半跪着将餐盘置入箱子。
指头被赤红的液体浸染,手背擦过那些坚硬的罐头表面。
秦溪的手只是轻微的倾斜。
餐盘上的东西却滚落了下来。
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她看着那颗凝视着自己的干瘪眼球发疯似得嚎哭。
“晓薇……对不起”
看着箱子里死无全尸的学生,她崩溃了。
愧疚像锋利的刀尖在挑动心脏,自责握着刀柄在深处搅动。
如果不是自己冲动离开,她压根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自己离开,那个畜牲才不会有可乘之机。
为什么我要走?
巨大的悔意在心头充斥,她快要疯了。
她癫狂的甩飞了餐盘,砸在墙壁碎成无数白色的粉末。
秦溪双眼赤红,她扭头看向四周的地面。
猛的抓过一旁地面的刀,发疯似的冲向了应谭松的尸体。
“狗娘养的,我要你也死无全尸!”
她扑到尸体上,双手握着刀把猛的扎向胸口。
刀尖隔着衬衫瞬间没入皮肤,还未腐烂的肌肉仍有弹性。
她狰狞着拽着刀把搅动伤口,随后使劲一划,扯出很长的一道口子。
细密的血珠从伤口涌出,内部失去压力的血管不再鼓动。
似是不解恨,秦溪伸出手,指甲抠进裂开的刀口。
所有面部肌肉都在绷紧,插入伤口的手用力撕扯开,直至整片血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森白的肋骨裹着脏器的瓣膜,暗紫色的血管从切面探出头如同枯萎的爬山虎。
她暴怒的捶打着伤口,一拳一拳捣成糊状的肉糜。
“……啊…呜”
秦溪突然哭了。
她像是在这秒恢复了一丝理智,望向自己血染的双手,崩溃的甩动。
血泼洒向周围,却怎么也甩不干净。
只好抹在地面,抹在墙壁,抹在身上的制服。
刚才让所有人寒蝉若噤的疯魔,仿佛一瞬间就消散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位绝望无助的老师在呜咽。
…………
火光映照着六人有些茫然的脸。
纸箱在烈焰中扭曲蜷缩,碳化成黑色。
“晓薇……末日太苦了”
宁芊念着哽咽的悼词,哀伤的凝视着白烟上浮。
“你怕疼……你说过你最怕打针了,我……”
她说不下去了,心中酸楚在无尽的泛滥。
最怕疼的女孩,被人用刀活剐凌迟而死,她不敢想象晓薇死前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凄厉的求救仿佛跨越时间回荡在脑海。
林馨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宁芊靠在自己怀里。
在这个法治和道德都沦为笑谈的末日,众人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人性的恶意。
彻底粉碎了她们用二十几年塑造的认知。
也认清了末日下的残酷。
这代价沉重的让人窒息。
病毒爆发以来,她们一直将感染者视作最大的威胁,把幸存者列为己方的同盟。
这一夜把单纯的她们惊醒,终于睁眼看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她们不过是温室里的花瓶。
本该用几十年的时间在社会沉沦才能理解的真意,而今明白仅仅用了一瞬。
应谭松固然可恨,但他对人类社会伦理道德的探讨并非一文不值。
换句话说,他才是真正看清末日下生活本质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彻底放弃过往的人性。
也许是饥饿,也许是恐惧。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看清了自己。
其实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应谭松不是疯子。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冷静理智,失去了人性道德束缚,解放内心最阴暗的本我。
或许这才是最让宁芊觉得绝望的地方—坏人做坏事,可这不代表他做错事。
人本就是自私的动物。
爱、亲、友,贪、嗔、痴,千万种的感情都是自我的产物。
当撕开社会文化附加的外衣,裸露在外的情感都是野蛮粗鄙的产物。
宁芊猛的拍打自己的头,想将这些令人作呕的结论赶出脑海。
可这些思想如同跗骨之疽直往她的脑子里钻。
长期高压下,她脆弱的精神不可避免产生了一丝裂缝。
末日下过度思考并不适合意志力薄弱的人。
“我不要当食人魔,我不要做应谭松,我不要成为聪明人……让我蠢下去吧,让我永远蠢下去”
她不断的心理暗示自己,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
睁开双眼,却迎来一对温柔似水的目光。
林馨看出了些不对劲,正有些关心的望着她。
“对啊”她突然惊呼出声,吓了林馨一跳。
宁芊一把抓住了林馨,瞪大了双眼像是找到了什么解药。
既然不能阻止自己的欲望发展,那沉沦在不会伤人的欲望不就好了吗!
她突然又欣慰的笑着,看的林馨莫名其妙。
而后拽过林馨,嘴唇在她的额头轻点了下。
“…………”
林馨的耳根瞬间通红,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把头缩进了衣领。
“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了,芊芊”
宁芊闻言摇摇头,并没有回答。
她转过头望向燃尽的纸箱,某些骨质的物体在火中传出噼啪的裂响。
脸上笑意渐渐消失,直到只剩下凝重。
“我……唉…”
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出口的瞬间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是想着。
思想再深邃,在生存面前都一文不值。
比如李梦的肠胃不合时宜的蠕动了起来。
“咕噜”
她本来哭丧的脸浮现出红晕,像是在这种时刻饥饿是非常尴尬的事。
秦溪呆滞的坐在一旁,听到这声后像是回过神来,抬起头用手腕抹了抹眼泪。
“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手掌上的血渍在火堆旁干涸成了痂片,她撑着地面时掉下细碎的粉末。
秦溪落寞的朝里屋走去。
“晓薇,来帮……”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随后她又继续往前走去。
她明白,再也不会有人亲切的叫着秦老师,甩着马尾说要帮她下厨。
她回想起上学时,很喜欢的一首诗。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她喃喃自语着走远。
火堆里的余烬飞舞,隐约看到溶化成蜡状的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