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色层染。
众人战战兢兢的蜷缩着,在天台感受萧瑟的寒风,度过了短暂又漫长的几小时。
死寂的空气安静的像一张熨平的宣纸,而沉默,是压住边角的镇尺。
锈迹斑斑的消防门上,被撕开几道狰狞的豁口,几束被剪裁的夕阳懒散投进昏暗。
她们已经保持这种无声的静止很久了。
角落的女孩紧紧搂着怀里孱弱的肩膀,她轻声低语、用侧脸温柔地磨蹭着头顶。
从她膝间垂落的手臂早已失去血色,青色的脉络在细嫩瘦弱的手腕间蔓延。
尸潮来临时,女孩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父母临死前的嘱托。
门外嘶吼声喧嚣,猩红的血从缝隙间漫进灰色的天台,血泊中倒映出一张张恐慌、惨白的脸。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死死抱住弟弟,企图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唯一的家人。
女孩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想象中的尸潮没有到来。
她听见大门前那个叫秦溪的女人忽然欣喜的呐喊,心神大震中女孩猛地睁开了眼。
浴血归来的女人,昏暗空荡的门洞,逐渐远去的嘶吼。
尸潮......似乎退了。
她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双眼,下一秒顿时虚脱般的笑了。
“小常!小常!没事了.....你看....”
女孩兴奋的摇晃着怀里瘦小的弟弟,眼神带着一种名为“活下来”的庆幸。
可,迟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那张总是亲昵的喊着姐姐、总是被父母戏称为跟屁虫的、圆润泛着红晕的脸。
此刻只剩下缺氧后的一片铁青。
她的眼神在大喜与大悲间陡然变得空洞,首先闪过脑海的是自我欺骗。
“小常.....你醒醒.....没事了...小常。”
男孩晃动的肩膀已然瘫软,失去压迫的衣物内忽然涌入气流,带出一股难闻的、失禁后排泄物的恶臭。
扩散的瞳孔中,最后倒映的是女孩那张瞬间如死灰般的脸。
她仍旧不肯死心,俯下身子听起男孩的胸膛。
回应女孩的,是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和永不会再出现的脉搏。
她终于发现,不知何时,那双小手已然冰凉,手臂还保持着僵硬,紧紧地环过姐姐的腰。
眼前的世界在缓慢地褪色。
一切都在黑白间变得麻木、空洞。
女孩嘴角的笑容定格在死里逃生的刹那。
一个可怕的事实,化作坚硬、滚烫的利刃陡然刺进了心脏。
弟弟死了。
被她亲手勒死了。
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男孩黯淡、失去血色的脸颊。
她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哀伤的表情。
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张隐约还带着痛苦的、稚嫩的脸。
心中甚至隐隐还泛起一阵由衷的羡慕。
“你怎么不等等姐姐.....自己一个人就悄悄走了呀,小常。”
女孩的臂弯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仿佛极其虔诚的托起那瘦骨嶙峋的脊背。
在如血染般的夕阳下,紧紧相拥。
她抱着怀中烂泥般的肢体,抓着天台边缘粗糙的水泥造型,吃力地站起了身。
身旁,大胡子张大的嘴、惊恐的脸仿佛在这一刻被时间无情的揉皱、拖长。
所有人只来得及转头,看向边缘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不要!”
这对姐弟,永远地消失在了天台。
几秒过后,一声血肉崩裂的巨响,骤然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间炸开!
砰!——扑通!
十几对肩膀齐齐颤抖,秦溪的、李倩的、林馨的、宁芊的,还有那呆滞在原地、张口哑然的老人。
生命是如此厚重。
又是如此的单薄。
有人用洋洋洒洒的几十万字谱写自传,对自己传奇的一生讴功颂德。
有人只是冷冷清清的来到世间,还未来得及长大,甚至还未感受到多少温暖,便悄悄的离开。
大胡子的左臂还悬在半空,抓着空气中那双无形的、幻想中的手。
久久没有动静。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即使是见过无数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幸存者们。
依然会为这末日下的悲剧感到哀伤。
他们太过于渺小了。
末日后的人类,生命和蚂蚁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这吃人世道随处可以被碾死成为齑粉的养料。
不是今日亡,便是明日死。
也许这对姐弟才是幸运的,至少她们不用被牙啃食血肉,不会被舌苔剐去骨髓。
咔——
微弱的火苗被手掌小心的护住,一缕白烟从沈之漠然的脸上飘过。
她夹着烟的手有些不自然的颤抖,静静注视着女孩下坠前的位置。
沈之恍惚了,她麻木的眼中忽然泛起罕见的红,某种早就被深藏在心底的情感险些再次喷涌。
浅粉色的双唇轻轻吐出口中稀薄的烟草,她垂下眼帘,再次恢复了死寂。
而坐在门口的宁芊。
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变化,仿佛眼前只是发生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除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灰黯证明了什么。
少女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抓着一旁粗粝的砖石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几乎没有什么必要去掉的灰。
“我去楼道里再看看,你们把门掩上。”
说罢,她转身就伸手抓向那已经摇摇欲坠的金属把手。
突然!
——几乎是同时!
“砰——!!
一声尖锐、剧烈的枪声骇然撕裂这份沉默的空气。
快若闪电的弹道划破天际,眨眼已至!
宁芊的瞳孔骤然放大。
脖颈间忽然传出一阵钻心的刺痛!
而后,整个气管猛然间被灼热的炙烧感完全覆盖、淹没。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捂住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整个脑袋便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带的瞬间歪倒!
宁芊中弹了。
她的喉管被尖锐狭长的狙击弹头猛地贯穿、撕开!
顿时,天旋地转,日月失色。
轰。
她直直的向着侧面瘫倒,肩膀重重砸在地面。
这具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终于在这无法忍受、不断堆叠的剧痛中,彻底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