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声在石上响起。
赤月的手没有停。布裹磨石压着焚寂剑刃,从根部推至锋尖,一寸寸碾过金属的伤痕。那声音低而稳,像钝刀刮骨,又像战鼓余震,在寂静庭院里凿出唯一的节奏。
她肩头绷紧,旧伤随着每一次发力渗出血丝。血滴落在剑脊上,顺着纹路滑向护手,凝成一点暗红。痛感清晰,却不刺耳,反而让她清醒——这痛是活着的证明,也是软弱的提醒。
议事厅里的光景还在脑中翻涌。掌教那句“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是疑问,是警告。长老们垂下的眼、藏经阁主未熄的贪婪,都像钉子扎进记忆。他们不会罢休。只要她和凰云手中握着传承,就永远是猎物。
可她不能再靠别人裁决来活命。
指尖摩挲过剑身一道深痕,那是秘境中被傀儡重锤砸出的裂口。当时凰云站在身后,魂力如网托住她将溃的经脉。若那一瞬她倒下,凰云必会独自迎敌。她不敢想那个画面。
“不够。”她低声道,嗓音干涩,“还是不够强。”
她闭眼,体内血炎缓缓游走。丹田深处,那团火沉如熔铁,却不再暴烈。它听从意志,而非情绪。这是她在无数次生死间换来的掌控——愤怒能点燃战意,但唯有冷静才能让剑真正致命。
回忆一幕幕掠过:墨辰独守洞口十日,皮肤龟裂;凰云以精血续命锁,指尖颤抖仍不松手;幻界中天骄队长断臂扑地,嘶吼“钥匙”二字……她们拼死守住的东西,不该因宗门几句责问就被夺走。
更不该,因她的无力而失去守护之人。
她睁眼,眸色已变。不再是议事厅里压抑怒火的冷光,而是淬炼后的黑焰,沉静却不可动摇。
“我不需要谁认可。”她一字一顿,“我只需要——更强。”
剑刃在石上划出一声锐响。布角撕裂,露出内里陈年血渍,深褐如锈。那是上一次战斗留下的印记,早已干涸,却始终未洗去。她盯着那抹颜色,忽然笑了。
笑自己曾以为守住规矩就能平安,笑自己一度怀疑是否真能护住凰云。如今看来,规则不过是强者书写的游戏。而她,必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否则,连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会被轻易夺走。
她停下打磨,双手握住剑柄,缓缓抬起。焚寂映着月光,刃面泛起一层微红,仿佛有血在金属下流动。这不是错觉。血炎正随她心意苏醒,在经脉中低鸣呼应。
她开始运转《焚天战诀》第九重口诀。
气劲自丹田升起,沿督脉直冲肩井。旧伤瞬间炸开剧痛,像有刀在里面搅动。她咬牙,不动分毫,任痛意撕扯神经。血焰在经络中滞涩前行,每推进一寸都如逆水行舟。
但她没有停下。
她知道这痛的意义。它提醒她还活着,提醒她曾差点失去一切。她要让这具身体记住每一次失败、每一次濒死、每一次因不够强而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陷入险境的耻辱。
血炎终于贯通右臂,汇入剑身。
焚寂嗡鸣一声,刃尖吐出尺长火芒,将地面青砖烧出细密裂纹。月光都被那红光逼退三尺。
她低头看着剑,眼神平静。
力量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稳,更纯粹。
这不是为了展示,不是为了威慑长老,也不是为了打脸谁。这是为了当危机再来时,她能第一时间出剑,一剑斩断所有威胁。
她缓缓收力,血炎退回剑内,只余一丝微光缠绕刃身。她重新包好磨石,继续打磨最后一段剑锋。动作比先前更慢,却更有韵律,像是在雕琢某种誓言。
风起了。
枯叶贴着地面滚动,撞上石桌腿停下。远处钟楼传来半声闷响,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没抬头。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几乎没有声音。那人走得极慢,似怕惊扰什么。最终停在三步之外,不再靠近。
赤月依旧低头磨剑。
她知道是谁。
那人的气息她早已刻进骨髓。哪怕不回头,也能感知到对方站姿的微倾,那是习惯性为她挡风的角度。她甚至能猜到对方此刻的眼神——安静,专注,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疼惜。
但她不能看。
现在不能。
她还在铸心。这一剑未完,这一誓未成,她不能被温柔打断。温柔会软化意志,而她需要的是锋利。
她必须把“我要变强”这句话,亲手刻进骨头里。
沙沙声持续着。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剑与石的摩擦,还有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气场。一个在磨剑,一个在守候。一个在淬炼战意,一个在见证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
最后一道痕迹被磨平。剑刃通体光滑,寒光流转,再无瑕疵。她用指腹轻轻抚过整条刃面,感受那冰冷的锋锐。
然后,她缓缓抬头。
目光穿过月光,落在前方树影边缘。
凰云站在那里。
素衣如雪,发丝微扬,双手垂于身侧,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她,眼神清澈,像能照见灵魂最深处的湖。
赤月与她对视片刻,喉头微动。
她想说点什么。比如“我没事”,比如“不用担心”。但话到嘴边,全咽了回去。
这些话太轻,配不上此刻的心境。
她最终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凰云轻声道:“从你第一道磨痕开始。”
赤月一怔。
原来她一直在。
看着她从压抑到冷静,从动摇到坚定,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重新锻造成一把真正的剑。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不是痛,而是一种久违的安定。仿佛无论她走多远,回头总有人站在原地,等她归来。
她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焚寂。
剑已锋利。
心已铸成。
她站起来,转身面向凰云,左手握剑垂于身侧,右手缓缓抚过剑脊,动作庄重得如同献祭。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你。”她说,“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名义。”
凰云静静望着她,眸光微闪。
夜风拂过,吹起她袖角一角。
她刚要开口——
院外忽有一片枯叶打着旋飞进来,贴上赤月脚边的青砖。叶脉断裂处,渗出一丝极淡的紫芒,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