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右手指尖仍紧扣凰云的手,掌心相贴处的命锁螺旋未散,光柱直贯混沌之上。那轮双色虚月悬于头顶,缓缓旋转,洒下的光辉如细雨般无声渗透每一寸焦土。
教首跪在原地,双膝深陷裂痕之中,黑纹从他经脉中不断剥离,像腐朽的藤蔓般簌簌脱落。他的瞳孔被一层浓稠黑雾封死,眼眶微微抽搐,似在抵抗某种不可见的力量。
“斩……断。”他嘶哑开口,声音像是从锈蚀铁管中挤出,“一切终归虚无……唯有断尽……方可永恒。”
话音未落,光波再起。
这一次不是冲击,而是浸润。
凰云闭目,眉心浮现出星盘残影,魂海深处最后一丝星辰之力逆向流转,将记忆片段凝成烙印——赤月在风雪夜里为她守阵三日,指尖冻裂仍不肯离岗;她在秘境毒瘴中割腕喂血,只为延续对方生机;两人背靠断崖,面对千军万马,赤月低声说:“你推演,我砍人。”她笑着回:“好,杀完回家酿酒。”
这些画面没有声势,却精准刺入教首识海。
他猛然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黑雾在他眼球表面剧烈翻滚,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进神识深处。一滴血从眼角滑下,在脸上划出猩红轨迹。
“不……不准看!”他咆哮,“情爱是软肋!羁绊是死穴!你们……不过是将自己钉上祭坛的蠢货!”
赤月抬眸,熔金与星辉交织的眼瞳直视他。
“你说错了。”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所有杂音,“我们不是被钉上去的。”
“是我们自己走上去的。”
话落刹那,命锁螺旋骤然加速旋转,光流如潮涌般一波波冲刷教首全身。他体内的黑纹开始成片崩解,不再是缓慢褪去,而是爆裂式溃散。每一块脱离的黑斑都在空中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他的双眼终于颤动了一下。
一丝极细微的缝隙,在左眼黑雾中裂开。
光,照了进去。
那一瞬,他看到了。
不是战场,不是命锁,不是黑潮。
是一间简陋木屋,炉火微亮,一个女子坐在桌前缝补衣裳,抬头对他笑:“今日药熬好了,趁热喝。”
他伸出手——
画面碎了。
光退,幻灭。
他喘息着,额头抵地,肩膀剧烈起伏。再抬头时,右眼的黑雾也已出现裂痕,露出底下浑浊却真实的眼球。
“为什么……”他喃喃,“为什么我还记得?”
凰云轻启唇齿,吐出三字:“静、止、归。”
音波扩散,无形却沉重,如同三道枷锁依次扣上他的神识。教首双目鲜血直流,整个人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停止了。
赤月缓缓抬起焚寂剑。
剑身未燃血炎,却透出暗金光泽,剑锋指向地面,轻轻一划。
一道弧光浮现,凝成屏障,横亘在双月身前。
几乎同时,教首的双眼猛地睁开。
黑雾彻底炸裂!
可那不再是执念的爆发,而是绝望的反扑。
他嘴角咧开,笑声沙哑破碎:“若虚无不容于世……那你们——也别想独活!”
双臂猛然撕开胸膛!
黑潮自心口喷涌而出,化作滔天洪流,直扑双月而来。这不是攻击,是同归于尽的自毁仪式——以残存意志引爆体内最后的虚无本源,拖着他们一同坠入混沌。
焚寂剑嗡鸣震颤,自动护主,屏障光芒暴涨。
可那黑潮太过狂暴,光弧剧烈波动,几近碎裂。
就在屏障即将崩解之际,凰云抬手,指尖缠绕的命锁银丝骤然绷直,与赤月掌心相连的螺旋之光轰然提速。头顶虚月旋转至极限,清辉凝聚成束,垂直落下。
光,先于黑潮触及教首。
他的身躯开始透明。
黑潮倒卷回缩,像是被无形之手强行拽回体内。他张嘴欲吼,却发不出声音。皮肤如纸灰般剥落,露出底下苍老却平和的面容——皱纹深刻,眉宇间竟有一丝久违的安宁。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双手,嘴唇微动。
“……为什么?”
三个字飘散在空中,未落定,身形已如尘埃般随风化去。
焦土之上,只余一行扭曲刻痕,深嵌入地:
“别信角”
风过,字迹微颤。
四周万籁俱寂。
百万命锁尽数消散,黑潮核心如退潮般收缩,裂缝闭合,执念残影无一留存。战场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静。
赤月仍立原地,右臂垂落,焚寂剑尖轻触地面。左臂断口处黑焰早已熄灭,仅余赤金丝线缠绕,血炎内敛,气息平稳。她双瞳未变,熔金与星辉仍在流转,目光却已从虚空收回,落在身旁之人。
凰云倚靠她肩,指尖仍缠着命锁银丝,星盘残影悬浮头顶,微光明灭。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却未闭眼。视线始终停在赤月脸上,一眨不计。
两人十指依旧紧扣,未曾松开。
寂静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赤月喉间滚动,声音沙哑却不迟疑:“你还撑得住?”
凰云轻轻点头,嗓音微弱:“没倒下,就不算撑不住。”
赤月抿唇,手腕微转,焚寂剑收入背后。动作刚毕,凰云指尖忽然一颤,缠绕的银丝断裂一缕,飘落在地,瞬间化为光点消散。
赤月察觉,侧目看她。
“没事。”凰云摇头,勉强一笑,“只是魂力耗得狠了些。”
赤月不语,反手将她手掌攥得更紧。
就在这时,地面那行“别信角”刻痕边缘,悄然渗出一滴暗红液体。
不是血。
它缓缓流动,沿着字迹沟壑蜿蜒前行,在“角”字末笔末端凝聚成珠,悬而不落。
赤月目光扫过,瞳孔微缩。
凰云顺着她视线看去,呼吸微滞。
那滴液体突然轻轻一颤。
下一瞬,焚寂剑自行出鞘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