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交织的、微弱的呼吸。
胤禛问完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凤眸紧紧锁着清仪，等待着她的回答，那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有深切的期盼，更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坦诚。他屏住了呼吸，连后背伤口隐隐传来的钝痛都忽略了，全部心神都系在她即将开启的唇上。
清仪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连日守护留下的深深疲惫，有对他伤情的真切关切，有被他直接点破秘密那一瞬间的挣扎与愕然，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缓缓沉淀下来，化为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坚定。
他懂她的非同寻常，她亦知他的了然于心，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这种生死相依之后，变得无比清晰。
良久，在胤禛几乎以为等不到回答，心缓缓下沉之时，清仪动了。她没有抽回被他覆住的手，反而手腕微转，反手将他的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指尖依旧微凉，但握着他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随即，一股温暖、精纯、远胜以往任何一次安抚的暖流，自她掌心缓缓渡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与他之前感受过的灵力都不同，它更加温和，更加厚重，仿佛带着她生命本源的气息，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又如同母亲子宫中最安心的暖洋，缓缓流淌过他因剧毒和重创而受损枯竭的经脉，滋养着他虚弱不堪的身体。
这感觉太不一样了，胤禛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缩。他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不仅仅是在修复他的伤势，更像是在与他自身的生机进行某种更深层次的交融、共鸣，它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舒缓，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熨帖与安宁。
这不再是简单的治疗，这是一种交付，她将她最本源的力量，渡给了他，用这种最直接、最无法作伪的方式，回应了他那个关于值得吗和是否愿意停留的问题。
胤禛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眼眶在发烫，就在这股温暖的灵流在他们交握的双手间缓缓流淌，无声地诉说着一切时，清仪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灵力消耗后的微哑，却异常平静而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存在、毋庸置疑的事实：“我从未想过离开。”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凝视着他，看着他眼中瞬间迸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释然，补充道：“胤禛，如你所见，如你所知。”
她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他的心坎上：“我，一直都在，此身，此心，既已在此，便不会轻易离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只是这样简单、平静的几句话，配合着那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温暖力量，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更具力量，更动人心魄。
她说，她从未想过离开。
她说，她一直都在。
她说，此身此心，既已在此，便不会轻易离去。
胤禛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住，鼻腔酸涩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想回应她这重于千钧的承诺，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此刻全身恢复的所有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那力道，甚至让清仪微微感到了些许疼痛，但她没有挣脱，反而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因为激动而微微升高的温度，和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猜测，所有潜藏在心底深处、关于她是否会某一天悄然离去的恐惧，在这一刻，随着她的话语和那温暖灵流的滋养，彻底烟消云散，化为无边无际的安心与巨大的喜悦。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虽然憔悴却写满了坚定的容颜，看着她眼中清晰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全然接纳，是如此撼动心魄的感觉。他不需要知道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他只需要知道，她愿意为他留下，愿意成为他的妻，他的同道，这就够了。
清仪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看着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全然的信赖与喜悦，心中那片千年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太阳，坚冰加速消融，春水潺潺流动。
或许，留在这红尘之中，与这个凡人相守，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体会这酸甜苦辣、爱憎痴怨，本身就是一场别样的修行。
帐内的气氛不再凝重，反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极其亲昵的暖流，两人就这样静静对望着，双手紧紧交握，灵力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诉说着比千言万语更真挚的情意，他们之间，已无需多言。
过了许久，直到胤禛因为情绪激动和身体虚弱，脸上再次浮现疲惫之色，清仪才缓缓停止了灵力的输送，但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
“累了就再睡会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淡，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守着你。”
胤禛确实感到一阵精力不济，但他舍不得闭眼，贪婪地看着她，嘶哑着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足，低低道：“好，你守着，不许走。”
那语气，竟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和霸道，清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软，点了点头：“嗯，不走。”
得到她的再次保证，胤禛这才像是终于放心，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沉重的眼皮渐渐阖上，但他握着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半分，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珍宝，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清仪看着他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脸色也比刚才又好了一点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真实的温度，千年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或许，这便是凡人口中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