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郑城主将队伍送至城外十里长亭,已是惯例的送别之地。
车队停下,郑城主跳下马,来到王携三人的马车前,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敢开口。
他眼神巴巴地望着王携。
几日来的殷勤伺候,固然有将功补过的心思。
但他何尝不是盼着这位王仙师能高抬贵手,将他那下狱之事彻底揭过。
王携看着他这副模样,才恍然想起一事。
这位城主大人心头的那块石头,还未曾落下。
“郑城主。”
郑城主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两步。
“下官在,王仙师有何吩咐?”
“此次仙苗接引,你调度得力,办事也算尽心。”
“关押王某之事,便就此揭过,不再追究了。”
他说完,目光转向一旁的李牧。
李牧会意,接口道。
“郑城主,王师兄既已开口,此事便算了结。”
“你好生治理青寰城,莫要再行错事,宗门自有法眼观照。”
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郑城主才敢直起腰。
待车马行出一段距离。
李牧对王携和赵梨道:“王师兄,赵师妹,我先行一步,去镇中驿馆安排一辆灵驾。”
他继续解释道。
“这些孩童尚未引气入体,承受不住传送阵的空间撕扯之力。”
“我们需得先从望仙镇乘坐灵驾,前往天墉城。”
“到了天墉城,再换乘飞舟返回山门。”
王携点头:“理应如此,有劳李师弟安排。”
李牧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望仙镇方向疾驰而去。
这些仙苗们曾见过这等仙人手段,一个个仰着脑袋,发出阵阵惊叹。
王携扫过这些稚嫩的面孔。
他那时的心境,与这些孩童何其相似。
只是不知,这一路山高水长,这些孩童之中,最终能有几人踏上道途,又有几人能如他这般返回这片故土?
仙路崎岖,白骨铺就,能走到最后的,终究是极少数。
车马不紧不慢地行进在官道上。
赵梨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闷。
她本就性格开朗,这几日有李牧这位不算太熟的师兄在侧,她一直收敛着性子。
此刻没了约束,话匣子便打开了。
她眨着大眼睛,话里满是钦佩。
“王师兄,你这次处理青寰城之事,真是太厉害了。”
她努力想找个合适的词。
“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打上门去呢,没想到是这般轻松,不仅让他们把吞下去的都吐了出来,更是借势把仙苗接引办得这么顺畅。”
“师兄你不仅修为高深,这谋略也厉害得很。”
王携闻言,微微摇头。
“不过是借势而为,顺势了结一段因果罢了。”
他说着,心中泛起一丝苦楚。
若非经历道连番变故,自己恐怕真会陷入宗门规矩与血脉亲情的两难境地,最终结果未必比现在更好。
赵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王师兄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很深奥。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点感慨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师兄,我前两日抽空,按你说的,去城东那片落霞湖逛了逛。”
“哦?”
王携看向她。
“虽然你说夏日荷花盛开时景致最好,如今不是季节,但我觉得已然很美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像个外出游玩归来的小女生,要与同伴分享见闻。
与平日里那个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女修判若两人。
王携安静地听着,偶尔颔首。
这鲜活的气息,冲淡了方才的些许沉重。
说着说着,赵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糕点香。
“喏,王师兄,给你。”
她拿起一块,递到王携面前。
“我特意去城西李记买的桂花糕,排了好一会儿队呢。”
“你快尝尝,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味道?”
王携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过:“多谢赵师妹。”
糕点入口,依旧是记忆中的甜糯细腻,桂花香气萦绕齿间。
只不知是糕点方子变了,还是品鉴心境不同了,王携总觉得还是少了几分孩童时的愉悦。
赵梨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洋溢着满足。
官道两旁林木葱郁,秋风送爽,车队缓行,倒也颇有几分闲适之意。
然而,这份闲适并未持续太久。
前方道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此人一身灰色长袍,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中央,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车队缓缓停下。
驱车人喝道:“前方何人?速速让开道路!”
那人恍若未闻,斗笠微微抬起,目光看向王携与赵梨。
“把仙苗,交出来。”
赵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看清楚我们是什么人了吗?玄天宗接引仙苗,你也敢拦?”
在这玄天宗势力辐射范围之内,寻常散修或是小门小派,听到玄天宗的名头,避之唯恐不及,谁敢主动招惹?
“劫的就是你玄天宗的人。”
话音未落,他身形先动。
一股炼气圆满的灵压扩散开来。
竟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赵梨虽惊不乱,她常执行宗门任务,在外行走经验十分丰富。
虽对方灵压强她一线,但她反应极快。
腰间储物袋光芒一闪,那柄三尺青锋已然在手。
赵梨娇叱一声,剑身泛起锐利金芒,一式剑雨迎向对方。
她深知自己修为不及对方,一出手便尽了全力,试图以攻代守,抢占先机。
那灰衣人似乎对赵梨的反应速度有些意外,但手下丝毫不慢。
他双手一错,空气中便出现数道水箭,撞向赵梨的剑光。
水箭被凌厉的金行剑气绞碎,化作漫天水雾,但赵梨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灰衣人趁此机会,身形避开剑锋正面,一掌拍出,掌印中蕴含着绵密阴柔的水灵力,直取赵梨肋下空门。
出手角度刁钻,显然斗法经验极为丰富,且下手狠辣,绝非善与之辈。
赵梨临危不乱,脚步一错,剑势回转,剑气在身周布下一层密实的防御。
水灵力掌印拍在剑幕之上。
赵梨只觉得一股阴柔的劲力透过剑身传来,震得她气血翻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境界的差距,以及对方老辣的经验,让她一时间落入了下风。
灰衣人得势不饶人,双手挥舞间,法诀不断掐动,数十枚水刃凭空生成,从各诡异的角度袭向赵梨。
他的功法路数很大众,是散修中颇为常见的水系功法。
但在他手中使来,却显得异常难缠,灵力运转圆融,攻防转换流畅,显然在此道上浸淫已久。
赵梨左支右绌,虽凭借精妙的剑招和不算弱的实战经验勉强支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金属性灵力虽锋锐,但在对方绵绵不绝的水系术法面前,颇有些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王携静立原地,观看着战局。
他虽不便直接出手,但这灰衣人的根底,在他眼中几乎一览无余。
赵梨又一次格挡水刃,身形微晃,露出一个极小破绽。
那灰衣人眼中精光一闪,一道凝水锥已然成型,射向赵梨的丹田要害。
这一下若是击中,赵梨必然道基受损。
就在这时,王携的声音传入赵梨耳中。
“坎位,退半步,剑点离宫。”
赵梨正感压力巨大,忽闻此声,便依言而行。
脚下步伐一错,向后撤开半步,剑尖一抖,点向自身左前方空处。
她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剑点出,那原本袭来的水锥,竟自己撞上了剑尖。
水锥应声而碎。
灰衣人发出一声惊疑。
他这手暗招极为刁钻,便是同阶修士也难以破解,这女娃怎会……
不等他细想,王携的声音再次响起。
“兑位有隙,金风溯流。”
“震位水浊,直刺中宫。”
“巽走坤位,回剑守阙。”
王携每说一句,赵梨便依言变招。
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适应了这种节奏。
她发现,王师兄在根据对方灵力流转以及法诀变化来预判出手方位与时机。
她不再需要自己去费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只需相信王师兄的判断,将自身擅长的剑诀发挥出来即可。
一时间,场中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梨的剑法依旧是她熟悉的剑法,但每一剑都变得极具针对性。
往往那灰衣人的术法刚刚成型,赵梨的剑光便已等在了他最难受的位置。
灰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他的术法屡屡被提前击散,那锋锐的金行剑气开始时不时地威胁到他。
虽然他凭借更胜一筹的灵力和老辣经验依旧能稳住阵脚,但之前那尽在掌握的优势已然消失。
两人一时斗得旗鼓相当,剑光水影交错,灵力碰撞声不绝于耳。
灰衣人斗笠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此事竟会变得如此棘手。
若让这两人脱身,他的下场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