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地图,火光在桌面上跳动。副将派人来请,说庆功宴已经准备好了,请主帅入席。
我站起身,披上外袍,整了整铠甲。走出营帐时,风正吹得旗杆作响。那面大唐的旗帜还在飘着,是工兵队昨天下午立起来的,比原来高了一倍。
主帐前的广场上点满了火把,三军列阵而立。士兵们站得笔直,脸上有疲惫,也有笑意。老将军站在高台边等我,看见我来了,走上前握住我的手。
“走,上去。”
他拉着我登台。台下立刻爆发出喊声。
“陆帅!陆帅!”
声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有人挥着手里的酒碗,有人拍着刀鞘打节拍。一个老兵站在前排,眼角湿了。几个年轻士兵挺着胸膛,脖子都涨红了。
老将军接过亲兵递来的酒碗,抬手示意安静。全场慢慢静下来。
“此战破敌阴谋,擒贼擒王,边境重安。”他的声音很稳,“这一切,靠的是谁?靠的是陆扬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他不仅是统兵之将,更是我大唐之英雄!”
最后一个字落下,台下齐声吼起:“大唐英雄!陆帅英雄!”
酒碗举成一片林子。
我接过酒碗,没有喝。转身面向全军。
“诸位!”我开口,声音传得很远,“这一胜,不是我一人之功。是你们在雪地里埋伏三日不退,是你们带伤冲锋不倒,是你们彻夜巡防不曾懈怠!若无诸位兄弟,何来今日凯歌?”
我说完,把酒洒在地上。
黄土吸了酒,颜色变深。
我又举起空碗,说:“我们是军人,不拜权贵,只敬山河、敬职责、敬袍泽之情!今夜同饮,明日同归!”
台下先是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呼喊。
“同饮!同归!”
无数酒碗碰在一起,叮当响成一片。没有人跪下,也没有人行大礼。只有一个个站得笔直的身影,在火光中举起手中的碗。
我走下高台,副将在旁边跟着。第一站是前锋营。
“将军!”队长迎上来,手里端着满满一碗酒。
我接过,和他碰了一下,仰头喝尽。他眼眶红了,说那天夜里埋伏,弟兄们冻得手指都掰不开弓弦,但没人动一下。
“值了。”他说。
我点头,又去中军营。几个轻伤未愈的士兵坐着,见我来,挣扎着要站起来。我按住他们肩膀,拿起旁边的酒壶倒了一碗,挨个碰过去。
有个小兵咧嘴笑:“将军,我能跟您回京吗?”
“能。”我说,“只要你想打,就一直能跟着我。”
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结果牵动伤口,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周围人都笑了。
我去到每一营每一队,和每一个愿意举碗的人喝酒。有人说起了战斗那天的事,说看见我踹碎车窗冲进战车时,所有人都疯了似的往前冲。
“那时候就觉得,死也值了。”一个老兵说。
我没说话,只是又倒了一碗酒,洒在他身旁的地里。
那是给没回来的人喝的。
最后我走到营门口。这里离高台最远,但也最安静。旗杆就在眼前,风吹着旗帜哗啦作响。
副将走过来,站在我身边。
“将军,该歇息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看着那面旗,很久没动。
然后我转头,往营帐走去。
路上经过一处篝火堆,几个士兵正围着烤肉。他们看见我,连忙起身。
“继续。”我说。
其中一个年轻人鼓起勇气问:“将军,以后还能打仗吗?”
我停下脚步。
“只要敌人敢来,我们就打。”
他笑了,其他几个人也笑了。火光照在他们脸上,很亮。
我走进主帐,里面灯还亮着。桌上摊着地图,是我刚才看过的那份。我把外袍脱下挂好,坐了下来。
外面传来笑声和碰碗的声音,还有人唱起了军歌。
《破阵乐》的调子一起,很多人都跟着哼。
我听着,没有出声。
副将进来报告,说各营都已经清点完毕,装备整备妥当,辰时可以准时出发。
我点头。
他又说,医营那边送来了最后一份伤亡名单,十七人阵亡,四十三人重伤,轻伤不算在内。
我把名单拿过来,看了一遍,放在灯旁。
“明天路过山口时,停一下。”我说,“让活着的人,跟他们说句话。”
副将应了一声,退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帐中。歌声还在外面响着,越来越多人加入。
不知过了多久,亲兵送来一碗热汤。
我喝了两口,放下。
帐外的脚步声渐渐少了。庆功宴快结束了。
我站起身,走到帐门,掀开帘子。
营地里灯火未熄。有些士兵已经躺下,有些还在喝酒聊天。火堆边围坐着一圈人,正在讲今天的战斗。
我看了会儿,转身回到案前。
地图还在桌上。我伸手摸了摸“北谷道”三个字。
指腹擦过红笔画的圈。
封。
这个字还在。
我收回手,吹灭了灯。
黑暗落下来。
远处又传来一声马嘶。
紧接着,铁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巡逻队经过营门。
我站着没动。
风从帐缝钻进来,带着凉意。
旗杆发出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