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幽光映在林深的瞳孔里,那行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他尚未来得及平复的心绪——“有人在暗中联系北京拍卖公司,身份不明,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抹黑你。”
他指尖微颤,旋即收紧,将手机缓缓扣在掌心。
街边的风裹着夏夜的燥热拂过耳际,远处霓虹忽明忽暗,人群的喧闹仿佛被隔在一层玻璃之外。
他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仿佛只要一出声,就会惊动潜伏在暗处的猎手。
风未止,局已动。
而此刻,沈昭的办公室内,百叶窗半垂,切割着城市残存的天光。
桌上那份资料静静摊开,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墨香与旧纸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茶凉后的涩味。
沈昭坐在桌后,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沉静如水,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凝重。
这场风暴,早已不止于流言。
灯光下,那份薄薄的资料却显得无比沉重,每一页都记录着古玩行当里不见光的阴暗。
纸张微微泛黄,边角有些卷曲,仿佛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文远,这个被尊称为“会长”的男人,在这些白纸黑字里,成了一个操纵市场的巨鳄,一个打压新秀的暴君。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涉及的藏品和人物,证据链条清晰得令人心惊。
林深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过,指尖触感微凉,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冰冷的真相。
他看得极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纸张,直抵陆文远的灵魂。
这些资料,比他预想的还要详尽,显然是沈昭花费了巨大心血才搜集到的。
她坐在一旁,双手交叠,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
“这个人,不简单。”许久,林深才抬起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这份不简单,既指陆文远的手段,也指他的贪婪与伪善。
沈昭一直紧盯着林深的表情,见他并无意外之色,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心中稍定。
她递上一杯温水,杯壁微烫,水汽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根基深厚,几乎掌控了整个老街的话语权。你要怎么对付他?”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担忧与期待。
林深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倒映出他略显冷峻的面容。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对付?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昭,眼中精光一闪,“要让他摔得粉身碎骨,就得先让他自己跳到最高的地方。先让他跳,再让他摔。”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沈昭感到一阵心悸。
她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席卷整个古玩界的风暴,正在林深的平静目光中悄然酝酿。
果然,风暴的第一缕风很快就吹了起来。
几天后,小林行色匆匆地走进“淮安堂”,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淮哥,那个陆文远开始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淮安堂”内,檀香袅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映出斑驳光影。
林深正在擦拭一尊刚收来的宋代青白釉执壶,动作不疾不徐,釉面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闻言,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
“我刚从德发叔的店里过来,他告诉我,陆文远亲自联系了他和李大山,说您……”小林有些气不过,学着陆文远的语气,“说您不过是个靠着捡漏炒作博眼球的毛头小子,根基浅薄,没什么真本事,劝他们不要跟您走得太近,免得被您连累。”
这番话,无疑是想从根源上孤立林深,断绝他在老街商户中的人脉。
王德发和李大山都是老街里有分量的老字号掌柜,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能影响其他中小商户的判断。
“哦?”林深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然而,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这是怕了。既然他觉得我是炒作,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古玩行家。”
一周后,老街商户例行大会在茶楼召开。
名为大会,实则就是陆文远召集众人、彰显自己会长地位的场合。
他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享受着众人的附和与吹捧,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扫向角落里的林深,带着一丝轻蔑和警告。
林深始终沉默地喝着茶,茶香清冽,他手中的茶盏微微泛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会议尾声,众人闲聊时,他才忽然站起身,端着茶杯走到了王德发的桌前。
王德发心里“咯噔”一下。
陆文远的警告还言犹在耳,他正愁着怎么和林深保持距离,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王老板,”林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茶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最近可有看上什么好东西?”
王德发干笑两声:“嗨,小打小闹,混口饭吃罢了,哪比得上林老板你眼光独到。”
林深笑了笑,目光转向街对面的一家古玩店,那家店门口刚摆出来一尊半米高的瓷佛像,釉面温润,佛像低眉含笑,仿佛在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我倒是替王老板看到一件好东西。”他手指轻轻一点,“那尊明代德化白瓷的观音像,何朝宗款的寄托款,东西开门,宝光内敛,是难得的真品。王老板若是信得过我,不妨拿下,市价至少三百万。”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所有人目光都顺着林深的手指看去,那尊佛像他们大多都见过,店主开价八十万,挂了快一个月都无人问津。
在大家眼里,那就是个现代工艺品,撑死值个几万块。
林深竟然说它值三百万?
这不是疯了吗?
王德发更是愣住了,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林深,又看看那尊佛像,心里翻江倒海。
八十万,不是个小数目。
信林深,万一打眼了,这钱就打了水漂,还会成为整个老街的笑柄。
不信,可万一林深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是净赚两百多万的泼天富贵!
主位上,陆文远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林老板真是好眼力,张口就是三百万。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可别把咱们这些老家伙当傻子耍啊。王老板,这古玩行当,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可得想清楚了。”
这话一出,本就犹豫的王德发更是心头一紧。
一边是陆会长的权威警告,一边是林深的惊人判断。
他额头见了汗,死死盯着林深的眼睛,想从那双年轻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林深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说:信我,你就能赢。
最终,王德发一咬牙,一拍桌子:“好!就信林老板一次!”他当即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向对面的店铺。
陆文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古玩圈——
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一尊明代德化白瓷观音像,以三百八十万港币的价格落槌成交!
而送拍人,正是老街的王德发!
消息传回老街,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些曾经嘲笑林深信口开河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王德发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亲自提着最好的茶叶和重礼登门“淮安堂”,对林深千恩万谢,言语间已然是奉若神明。
经此一役,林深在老街商户心中的形象,从一个运气好的后生,一跃成为了点石成金的真神!
陆文远的办公室内,名贵的紫砂茶具被他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会长,他这是在收买人心!”韩梅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王德发现在对他言听计从,李大山也开始动摇了。再这样下去,您在老街的威信就……”
“闭嘴!”陆文远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岂会看不出林深的阳谋?
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不仅证明了自己的眼力,还用实打实的利益,将王德发这个老江湖牢牢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他的耳光!
“我绝不能让他这么得意下去!”陆文远咬着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他想玩,那我就陪他玩一次大的!让他身败名裂!”
他转向韩梅,声音阴冷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你马上去联系北京那家拍卖公司,把我们之前扣下的那份‘汝窑天青釉笔洗’的资料改一下。”
韩梅心头一颤:“会长,您的意思是……”
“伪造一份最新的热释光检测报告,数据做旧,结论就写‘现代高仿’!”陆文远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报告做得越真越好,然后匿名寄给圈里所有有影响力的古玩媒体和公众号!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林深赖以成名的那个汝窑笔洗,根本就是个假货!我要让他从神坛上摔下来,摔成一滩烂泥!”
韩梅领命而去,一场针对林深的舆论风暴,在陆文远的亲自策划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成型。
不过两天时间,“鉴宝新星林深成名作汝窑笔洗系现代仿品”的消息,就如同病毒般在网络和古玩圈内疯狂传播。
附带的那份“专业”检测报告,数据详实,结论清晰,几乎以假乱真,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质疑、嘲讽、落井下石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淮安堂”的门外甚至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记者。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深,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关了店门,谢绝了一切访客,只是泡了一壶茶,静静地坐在后院里。
小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淮哥!外面都快吵翻天了!我们得赶紧发声明澄清啊!拿出真的检测报告,告他们诽谤!”
林深轻轻呷了一口茶,茶香萦绕鼻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淡淡地对小林说:“不急,子弹还没飞完。陆文远费了这么大劲,不会只有这一招的。”
小林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林深的绝对信任,还是强行按捺住了焦躁。
黄昏时分,喧嚣渐渐散去。
就在小林准备去关门的时候,一个快递员递进来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牛皮纸文件袋,说是有人放在前台,指名要林深亲启。
小林狐疑地将包裹拿进后院,递给林深。
林深掂了掂,很轻。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来的,并非什么文件或信件,而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旧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并肩站着,笑容灿烂。
其中一个,依稀能看出陆文远年轻时的模样,意气风发。
而另一个……
当林深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那人,是他的父亲,林正德。
林深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照片,脑海中一片混乱。
父亲和陆文远,他们曾经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陆文远会有这张照片?
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照片的背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条还未翻新、充满烟火气的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