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寒风穿过老街的青石板路,卷起几片枯叶,在石缝间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某种低语在暗处游走。
冷风拂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连呼吸都凝成白雾,在灯下短暂浮现又消散。
林深收回望向街灯的目光,眼底的平静被一抹深不见底的锐利所取代。
他不是在宣告,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转身回到淮古斋内,暖黄的灯光洒在陈年的木器上,泛出温润的光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像一道沉默的刀痕。
小马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刚收回来的清代笔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面,釉色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青光。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崇拜和担忧:“淮哥,咱们把东西都备了案,周明远他们应该不敢再乱来了吧?”
林深淡淡一笑,走到那张他最喜欢的黄花梨木桌旁坐下,木面光滑温润,指尖划过时传来久经摩挲的细腻触感。
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水汽升腾,茶香袅袅,带着龙井特有的清冽与微苦,在鼻尖萦绕不散。
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寒意:“小马,你要记住,当豺狼第一次没吃到羊时,它不会放弃,只会变得更饥饿,更狡猾。备案只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是告诉他们,我们有防备。但这道防线,还远远不够。”
小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指尖不自觉地停在笔筒口沿,触到一丝细微的磕痕,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知道淮哥高深莫测,但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那不是愤怒,而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预判。
林深端起茶杯,瓷壁微烫,热意渗入掌心。
他目光穿过窗棂,仿佛能看到盛达大厦顶层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玻璃幕墙后,有人正俯视着整条福兴街,如同猎手凝视猎物。
“周明远的目标是整条福兴街,他背后是盛达集团庞大的资本。一次小小的栽赃失败,对他来说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叫赵子轩的棋子。他真正的手段,还没使出来。”
与此同时,盛达大厦的停车场里,赵子轩正坐在自己的车里,烦躁地扯开领带,指尖触到脖颈时,发现那里已沁出一层冷汗。
引擎早已熄灭,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残余的风声在耳边低鸣。
周明远那句“是你能力不够”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那根刺,带来一阵阵钝痛。
他为周明远鞍前马后,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到头来却成了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愤怒、不甘、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他心头交织,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呼吸。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突兀得如同惊雷。
还是那个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
他盯着屏幕,荧光映在瞳孔里,像一只在黑暗中睁眼的兽。
犹豫了几秒,终是接了起来,声音嘶哑:“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个冰冷的男声,而换成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冷静而专业,仿佛从某种精密仪器中传出:“赵总,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给你什么。周明远已经把你当成了弃子,文化局的约谈只是开始,盛达集团内部的审查很快就会落到你头上。到时候,所有的黑锅都会由你来背。你前半生的努力,会瞬间化为乌有,甚至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赵子轩的心上。
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黏腻的触感让他想甩开却又不敢。
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女声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比如说,三年前城西那块地的强拆,你作为项目负责人,用一笔‘安置费’摆平了几个带头的刺头,而那笔钱,实际上是从盛达集团的小金库里挪用的,账目是周明远让你做的。”
“轰”的一声,赵子轩脑子里一片空白。
指尖的汗滑过手机边缘,几乎要握不住。
这件事是他和周明远之间最深的秘密,是他们捆绑在一起的投名状!
除了他们两人,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深……不,绝不可能是林深!
一个开古玩店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查到盛达集团三年前的烂账?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赵子……轩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哀求,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们要周明远,以及他背后在盛达集团支持他的人。而你,赵总,”女声的语气突然变得充满诱惑力,像深夜里飘来的香水味,“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仅能帮你洗清所有麻烦,还能保证你拿到一笔足够你在国外逍遥下半辈子的钱。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关于周明远的一切,交给我们。”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但对现在的赵子轩来说,却像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怎么相信你们?”他做了最后的挣扎,声音低得几乎被自己的心跳淹没。
“半小时后,城南废弃工厂,三号仓库。我们会给你看一样东西,证明我们的诚意。”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地挂断了。
赵子轩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机,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背上,黏腻而冰冷。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也许是周明远的人,也许是那个神秘电话背后的人。
他已经分不清了。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猛地发动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冲出了停车场,朝着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而在淮古斋,林深放下了茶杯,瓷底轻碰木桌,发出一声清响。
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内容很简单:“鱼已上钩。”
林深嘴角微微上扬,回复了一个字:“收。”
然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一个他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小子,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秦老,”林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尊敬,“福兴街的事情,您应该听说了吧。”
“哼,盛达那个叫周明远的小子,手伸得太长了。”秦老的声音里透着不满,“我已经跟文化口的打了招呼,老赵那个试点街区的提案,不会有太大阻力。”
“多谢秦老。”林深道,“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周明远这个人,做事不择手段。明的不行,他一定会来暗的。我怕他会动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力量,到时候伤及无辜。”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冷笑:“在京州这片地界上,还有他周明远能翻天的力量?你放心,我已经让苍龙的人过去盯着了。只要他敢乱动,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深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
挂断电话,他重新看向窗外。
福兴街的灯火依旧,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但在他眼中,整条街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起来。
周明远是网里的猎物,赵子轩是引诱猎物的鱼饵,而他,则是那个手握渔网的猎人。
城南废弃工厂,夜风呼啸,吹得破旧的铁皮屋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铁片在互相撕咬。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潮湿水泥的气味,脚下碎玻璃被踩碎的脆响在空旷中回荡。
赵子轩壮着胆子走进了三号仓库,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
仓库里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泡,灯丝微微颤动,投下摇曳的光影。
灯下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身姿窈窕,脸上戴着一副墨镜,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看不清容貌。
正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东西呢?”赵子轩警惕地保持着距离,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子轩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捡了起来。
指尖触到纸袋粗糙的表面,心里却像被钳子夹住。
打开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是一叠照片,还有几份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
照片上,是周明远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在一家高档会所里亲密交谈的场景,而那些流水单,清楚地记录了数笔巨额资金,从盛达集团的一个海外账户,转入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私人账户。
赵子轩认得那个中年男人,那是国土资源部门的一位实权人物!
这些证据一旦曝光,别说周明远,就连他背后的靠山,甚至整个盛达集团,都将迎来一场毁灭性的地震!
“这……这些东西……”赵子……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纸袋。
“这只是开胃菜。”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像金属刮过玻璃,“周明远想拿下福兴街,不仅仅是为了商业开发,更是为了街下埋着的东西。那东西的价值,远超你的想象,也足以让他和他的同伙万劫不复。赵总,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
赵子轩死死地攥着牛皮纸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嵌进纸面。
他知道,从他看到这些东西的这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背叛周明远,他可能会死。
但不背叛,他一定会成为替罪羊,下场只会更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好!我跟你们合作!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很好。把你的手机给我。”
赵子轩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女人接过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了几下,屏幕的光映在她墨镜边缘,然后将手机还给他:“我们的人会通过一个加密渠道联系你。现在,你可以走了。记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子轩浑浑噩噩地走出仓库,坐回车里,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他一个激灵。
他发动汽车,刚准备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周明远。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周明远的声音阴冷得如同来自地狱:“子轩,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