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在耳道里爬行,像一只金属节肢的虫。
林深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录音中那句“周局”,轻飘飘地叫出来,却在他脑内炸开一道裂缝——唐文斌的声音,谄媚得发腻,又熟稔得令人作呕,仿佛两个本不该相交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根肮脏的线硬生生缝合在一起。
他猛地闭眼。
不是为了屏蔽声音,而是为了封存记忆。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三个月前,自己站在老街拆迁公告栏前,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地契复印件。
阳光刺眼,纸张发黄,边缘卷曲如枯叶。
那时他还在想:“只要讲道理,总有人听。”
可现在,这句“周局”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锁。
“拆迁补偿款分成……市纪委的关系已经打通……”
每一个字都砸下来,不是落在耳朵上,是钉进骨头缝里。
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两根铁丝在里面绞紧。
他下意识摸向后颈——那里有一道旧伤疤,是三年前异能初次觉醒时撕裂神经留下的痕迹。
此刻它竟微微发热,像被唤醒的毒蛇,在皮下缓缓游走。
这不是愤怒。
这是认知崩塌后的生理应激反应。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学古琴,老师说:“音不准不可怕,怕的是你以为准。”
现在,整个世界在他耳边走调了。
“浅浅,”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井底传来,“追踪这个通话基站,查唐文斌最近一个月和城建局哪个号码联系最密。”
“哥,马上!”林浅的回应清脆利落,键盘敲击声透过听筒传来,哒、哒、哒——像秒针在倒计时。
林深没挂电话。
他就这么听着,听着妹妹敲击键盘的节奏,听着自己呼吸一点点沉下去。
几轮数据交叉比对后,林浅的声音变了:“尾号7788,加密身份……但通过档案馆公开资料反推,使用者是——市城建局副局长,周建国。”
空气凝固了一瞬。
周建国?!
林深的喉结动了一下,没说话。
但他左手无意识地抚过桌角那只青瓷茶杯,指尖划过一道细微缺口——那是他昨晚失神时打翻杯子留下的。
此刻,那道裂痕硌着皮肤,带来一丝钝痛。
他忽然笑了。
不是嘴角扬起的那种笑,而是一种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震动。
因为他记起来了:去年春节,周明远曾在一次饭局上敬酒,喊的就是“我叔周局”。
当时他还以为那是对领导的尊称,没想到,那是亲叔叔。
原来早就埋好了伏笔。
只是他一直装作看不见。
“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真正的猎物,开始露头了。”
他拨通沈昭的电话,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夜雨如织。
咖啡馆玻璃窗上滑落的水痕扭曲了街灯,像一幅被泪水泡烂的油画。
沈昭坐在角落,手指摩挲着冷掉的咖啡杯,唇印还留在杯沿,一圈淡淡的红,像干涸的血迹。
听完录音,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轻轻放下杯子,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短促,决绝。
“这不是商业纠纷。”她说,嗓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这是系统性腐烂。官商勾结、权力变现、舆论操控……他们把‘城市更新’四个字,变成了合法抢劫的许可证。”
林深点头。
他知道沈昭说得对,但他更知道一件事:证据链完整≠正义落地。
他将U盘推过去,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沉入深海的墓碑。
“三重加密,云端双备份。原始文件藏在父亲手稿的夹层里。”他说,“我要你写一篇报道,标题不用太狠,但内容要足够让普通人看懂——他们抢的不是房子,是我们活过的痕迹。”
沈昭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怕吗?”
林深一怔。
当然怕。
他怕母亲坟头的花被踩碎,怕妹妹深夜回家路上被人截住,怕某天醒来,“淮古斋”变成一片废墟,连块砖都找不到。
但他嘴上说:“怕也没用。我已经退到墙角了,再退一步,就是江水。”
沈昭眼神微动。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U盘紧紧攥进掌心,指甲陷进皮肉,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明天中午十二点,全网发布。”她抬头,目光如炬,“标题就叫——《盛达集团背后的利益链:一场打着“城市更新”旗号的掠夺》。”
两人起身离开,谁都没提“成功”二字。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枪打出后,无论是否命中,猎人和猎物的身份,都将彻底反转。
就在林深回到“淮古斋”门口时,一个人影从巷口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张大福。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头微耸,手里拎着一个旧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廉价香烟和一瓶二锅头。
他站在那儿,像个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稻草人。
但当他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却燃着一团火。
“林家小子……”他声音沙哑,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才勉强发声,“我……我也想出份力。”
林深心头一震,扶住他的手臂。
掌心传来老人肌肉的颤抖,还有粗布衣料下嶙峋的骨骼触感——这双手,曾为整条街修过三十年漏水管道,换过无数坏掉的灯泡。
“您说什么?”
“我能作证!”张大福突然拔高声音,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混着烟草与寒气,“上个月十五,夜里十一点多,我亲眼看见唐文斌的司机,拎着个黑皮箱上了周明远的车!那车后来直接开进了城建局家属院,停在周建国家楼下!我没敢报警,但我记得车牌号!尾数是A7788!”
林深瞳孔骤缩。
A7788!
和那个加密号码尾号一致!
这不是巧合。这是命运递来的拼图。
他看着张大福眼中闪烁的泪光,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痛:这条街上,有多少人曾默默看过真相,却因恐惧而选择沉默?
直到今天,才有人终于敢把它说出来。
“张大叔,”他声音低沉,“您的证词很重要。我们会保护您。”
张大福用力点头,袖子抹了把脸,动作笨拙却坚决。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票,递给林深:“这是我那天晚上在便利店买东西的小票,时间地点都在。你们……拿去用吧。”
林深接过小票,纸张潮湿微皱,上面印着时间戳:20:47,老街便民超市。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正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冲锋,而是一群普通人的集体觉醒。
夜深了。
林深独自站在“淮古斋”门前,望着老街零星灯火。
风送来江水的咸腥,也送来邻居家锅盖掀开时的一缕饭香——葱油拌面的味道,是他童年最熟悉的晚安曲。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有些东西,比命重要。比如根。”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举报信已通过匿名通道发送至市纪委与监察委系统。
沈昭的稿件正在最后润色。
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心里反而更沉。
因为他知道,周建国这种人,能在体制内盘踞多年,靠的绝不仅仅是权术。
他背后一定有更复杂的网络,有更多看不见的手。
就在这时——
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
来电归属地显示:江城市城建局。
林深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立刻接,而是先深吸一口气,让肺部充满凉意,试图压下体内那股躁动的能量——自从异能觉醒以来,每当危机临近,经脉中的力量就会自发涌动,像野兽嗅到了血腥。
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死寂。
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像毒蛇在耳道里吐信。
三秒后,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林先生,我们该谈谈了。”
话音未落,电话挂断。
忙音响起,一声声,像丧钟余响。
林深僵立原地,瞳孔紧缩。
他没有立刻查看通话记录,也没有慌乱回拨。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将手机背面贴在额头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闭上眼,调动异能,尝试捕捉刚才通话瞬间残留的信息残影。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操作,属于他尚未完全掌握的能力分支:记忆逆溯。
原理是通过精神力反向扫描大脑在特定时刻接收的感官信号,提取被潜意识忽略的细节。
代价是剧烈头痛,甚至可能引发短暂失忆。
但他必须试。
眼前黑暗迅速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模糊的画面碎片:
电流声中,夹杂着极轻微的背景音——空调外机运转的嗡鸣。
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下方,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气息节奏:对方说话时,有轻微的停顿,像是在读稿。
最关键的是——那一声“林先生”出口的瞬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共鸣异常,说明对方所处的空间不大,且墙面光滑,可能是办公室或会议室。
林深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冷汗,太阳穴如针扎般剧痛。
他扶住门框,喘息片刻,才低声喃喃:
“不是周建国亲自打的……是个替身。而且,他在单位内部打电话,不怕被监听。”
这不是警告。
这是试探。
对方在测试他的反应速度,也在评估他的情报来源深度。
林深嘴角缓缓扬起,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好啊,”他轻声说,“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他转身走进“淮古斋”,顺手关灯。
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像暗夜里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