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边境的寒风愈发凛冽,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子,裹着细碎的雪粒,往家属院的门缝、窗缝里钻。青石板路被冻得邦邦硬,表面覆着一层薄霜,阳光一照,泛着冷幽幽的光,踩上去 “咯吱” 作响,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摔跤。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已经开始挂起风干的腊肉、香肠,暗红色的肉串在寒风中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肉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透着几分年关将近的热闹,却又被刺骨的寒意衬得格外珍贵。
午后的太阳勉强挣脱云层的束缚,洒下几缕微弱的阳光,像一层薄纱盖在雪地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军嫂们还是抓紧这难得的 “好天气”,缩着脖子,裹紧棉袄,一个个从家里出来,聚到老槐树下的石桌旁 —— 这里是家属院的 “灵魂聚集地”,平时大家总爱在这里晒太阳、做针线活、聊家常,就算天再冷,只要凑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声音,心里就暖和。
张岚戴着一顶枣红色的毛线帽,是她去年给萌萌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凑着织的,帽檐边缘还缝着一圈小小的白绒球,风一吹,绒球轻轻晃动,看着很是可爱。她的膝盖上铺着一张油纸,防止布料被地面的霜气打湿,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正帮王嫂裁棉衣布料。她的手指纤细灵活,剪刀在蓝布上游走,“咔嚓咔嚓” 的声音清脆利落,裁剪出的衣片边角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连袖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旁边放着一个黄铜暖手炉,是高志远前几年去南方出差带回来的,炉身被摩挲得发亮,里面装着烧得通红的炭,时不时有温热的气息飘出来,张岚织完一段就会把手凑过去烘一烘,指尖很快就恢复了血色。
王嫂坐在张岚对面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双快完工的虎头鞋,正往鞋面上缝红绸子。她把红绸子仔细地捂在棉袄里暖着,怕冻硬了走线不顺畅。飞针走线时,嘴里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像小小的云朵,很快又消失不见。她举起刚缝好的虎头鞋,对着阳光看了看,眼里满是佩服:“岚嫂,你这裁布料的手艺真地道,比供销社的老裁缝还准!我家老周总说我缝的棉衣歪歪扭扭,袖子一只长一只短,穿出去像偷来的,这次有你帮忙,他今年肯定能穿上板正的新棉衣过年了!”
张岚笑着摆手,手里的剪刀却没停,继续沿着画好的线裁剪:“都是瞎琢磨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妈就教我做针线活,后来给我弟做过几件棉衣,慢慢就练出来了。你要是不嫌弃,等我把这些裁完,再帮你把领口、袖口的边锁上,用密针法锁,这样穿起来舒服,也不容易开线,能穿好几年。”
“那可太好了!” 王嫂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把另一块碎花布递过去,“我正愁锁边呢,我那手艺,锁出来的边跟狗啃似的,老周总笑话我。岚嫂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等过年的时候,我让老周给你送两斤他老家寄来的花生!”
刘嫂坐在石桌的另一边,手里拿着毛线针,正在织一条藏青色的围巾,是给她丈夫织的。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像熟透的樱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不时停下来,往手里哈口气,双手用力搓一搓,再继续织。毛线针在她手里翻飞,很快就织出了一段整齐的平针,针脚细密均匀。她看着张岚和王嫂聊天,笑着插话:“岚嫂现在可是咱们家属院的‘巧手’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做针线活?以前你总跟着高梅,不怎么跟我们一起玩,现在才知道,你这么随和。”
张岚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手里的动作慢了些:“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妈就教我做这些,后来嫁给高志远,每天都是忙着家里的事,就很少做了。最近没事,帮大家做点针线活,也热闹,比在家跟高梅怄气强。” 提到高梅,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却没再多说,怕扫了大家的兴。
正说着,苏晚抱着一个藤筐走了过来。藤筐是陆霆琛用部队里废弃的藤条给她编的,边缘打磨得很光滑,里面塞满了各种草药,有干姜、艾叶、金银花,还有一些晒干的橘子皮,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很是清新。她今天不当值,想着军嫂们冬天总做针线活,手脚容易冻着,就从家里拿了些草药,来教大家煮驱寒汤。
“苏晚来了!” 王嫂最先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快坐,我刚煮的姜糖水还热着,放在旁边的煤炉上温着,我给你倒一碗,暖暖身子。”
苏晚笑着道谢,把藤筐轻轻放在石桌上,找了个空位坐下。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白雾从嘴里冒出来:“今天风真大,刚才在路上,差点被风吹跑,围巾都被吹得歪到一边了。”
“可不是嘛!” 刘嫂放下毛线针,伸手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我早上出门买菜,风刮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直流,围巾被吹跑了,还是隔壁张婶帮我捡回来的,不然我得冻感冒了。”
苏晚从藤筐里拿出一些干姜和艾叶,分成一小份一小份,分给大家:“这是干姜和艾叶,你们回去后,用开水煮上十分钟,倒在盆里,先熏一熏手和脚,等水温降到不烫了再泡,能驱寒保暖,还能治冻疮。尤其是咱们冬天总做针线活,手脚长时间露在外面,容易冻得又红又肿,多泡泡这个,能舒服不少。”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如何分辨干姜的好坏,“你们看,这种干姜颜色偏黄,闻着有股辛辣味,就是好的,煮出来的水效果好;要是颜色发黑,闻着有霉味,就别用了,没用还伤身体。”
张岚接过干姜和艾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笑着说:“苏晚,你上次说的那个治冻疮的方子,我给我家萌萌试了,真管用!她之前手上冻得全是小红疙瘩,又疼又痒,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哭,泡了几天这个,疙瘩都消了,也不疼了,现在还主动让我给她煮水泡泡。要不是你,萌萌这个冬天都得遭罪。”
苏晚闻言抬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管用就好。记得每天煮水泡泡,别让孩子冻着。煮的时候可以加点红糖,孩子爱喝,也能补补气血。对了,泡完脚别马上出门,等脚彻底暖透了再出去,不然更容易冻着。”
听到这话,家里有孩子的军嫂也都纷纷向苏晚讨要这个方子。
“说起来,李嫂快生了吧?”王嫂突然想起什么,往家属院方向望了望,“都七个多月了,肚子大得跟揣了个西瓜似的。”
“是啊,她娘家远,身边没个人照应,真不容易。”刘嫂叹了口气,“听说她丈夫在边境执行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
苏晚的心里咯噔一下。李嫂是周营长的妻子,性格有点腼腆,上次苏晚去她家送草药,看见窗台上摆着一排罐头瓶,里面腌着萝卜干,连块肉都没有。
“等会儿我去看看她,送点红糖过去。”苏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军嫂们的话题渐渐转到年货上。王嫂说要给孙子做虎头鞋,刘嫂打算织件枣红色围巾给丈夫,张岚则沉默地裁着布料,心里盘算着给萌萌做件新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