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一级权限物品‘家法典’副本,于六点零二分四十七秒在暗网‘遗忘之墟’上架拍卖。起拍价:五十万。卖家Id:旧梦偿还。”
零七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但数据传输的速率和优先级,却暴露了事件的严重性。
凌天咬着滚烫油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倏然间变得锐利如冰。
热气腾腾的豆浆在他面前升起一团白雾,却无法模糊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家法典”,那本用最普通的笔记本手抄的、歪歪扭扭写满了“不准偷懒”、“修车零件必须登记”、“不准欺负新来的”等稚嫩条款的册子,是他随手定下的“游戏规则”。
他本意是想让这群野草般的少年,在抱团取暖时有个最基本的秩序,学会在没有大人庇护的世界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小公约。
这本册子被他戏称为“夜色酒吧西巷分部自治章程”,由孩子们轮流保管。
它不值钱,甚至有些可笑,但它代表着一种契约,一种由他见证的、最初的承诺。
现在,有人把它当成了商品。
“九尾。”凌天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气低声说了一句。
耳麦中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快速翻动书页。
几秒钟后,九尾那略带古风的沉稳声音响起:“卖家Ip地址锁定,城中村出租屋,使用者林文,男,十五岁,‘梦想维修车’核心成员之一。其母上周查出急性白血病,医院预估骨髓移植及后续治疗费用缺口,约五十万元。”
凌天将最后一口油条咽下,拿起豆浆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仿佛也无法驱散那股寒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像是吐出胸中的浊气。
“要钱可以,来找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该拿‘家’去换。”
上午十点整,城中村那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里,林文正蜷缩在角落,抱着头,死死盯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竞价数字。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每一次数字的刷新,都像一把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股冷冽的寒风卷了进来。
苏沐雪站在门口,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装,逆着光,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没有看蜷缩在地的少年,而是径直走到那张布满划痕的破旧木桌前,将一张银行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这里面有六十万元。”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没有丝毫温度,“是你母亲的手术费,多出来的,是你的生活费。”
林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羞愧,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条件是,”苏沐雪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懦弱和挣扎,“你,亲自去,把所有流出去的、无论是电子版还是复印件的《家法典》,全部收回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毁掉。”
林文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像是握住了一块烙铁。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决堤而出,他看着苏沐雪,最终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梦想维修车”前,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参与过维修车的孩子都到齐了,他们围成一圈,却没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失望和迷茫。
洛璃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拨开人群,走到了最中央。
她没有像任何人预想的那样,去声讨那个背叛者,反而“哗啦”一声,将一叠雪白的A4纸扔在了维修车的前盖上。
“旧的《家法典》已经死了。”她环视着所有人,妖娆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因为它只是一本书,挡不住人穷,也挡不住心慌。所以,从今天起,《家法典》不再是唯一的一本。”
她拿起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每个人,都可以写下你认为最重要的规矩,写你自己的版本。但是,”她话锋一转,变得无比严肃,“你必须在末尾签上你的名字,按下你的手印,并写下同一句话——‘若违此约,甘受众弃’。”
孩子们愣住了。
洛璃轻笑一声,拿起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不准用‘家人’的名义,去伤害另一个家人。”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个鲜红的指印按在了名字旁边。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龄最小的男孩走上前,拿起笔,用稚嫩的笔迹写下:“修好的车,要先给腿脚最不方便的奶奶用。”
接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走上前。
“不准偷工减料,每个螺丝都要拧紧!”
“谁要是被欺负了,所有人一起去帮他找回场子!”
零七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麦中同步响起:“检测到契约行为,正在生成‘西巷命运共同体’第一号至第十七号个人专属电子合约链,基于量子加密,不可篡改,不可销毁。违约者信息将永久标记。”
下午四点零九分,林文回来了。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躲闪。
他走到人群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双手高高举起,掌心托着一堆黑色的、已经烧焦融化的塑料残片,那是一个被彻底销毁的U盘,旁边还有几张打印纸的灰烬。
“我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九尾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出,他没有去扶林文,而是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些残片,仿佛在接收一件神圣的遗物。
他翻开一本刚刚重新装订好的、更厚实的《家法典》,将那些残片夹在了最后一页。
然后,他用一支古朴的狼毫笔,在扉页的空白处,添上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
“入此门者,非因恩赐,而在担当;离此门者,非因犯错,而在背誓。”
写完,他将笔递到林文面前,平静地问:“你,可愿重签?”
林文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本崭新的法典,看着上面那句如同烙印般的话。
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笔,没有用墨,而是再次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在九尾写下的那行字下面,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孩子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他的名字。
“林文!”
喊声从稀疏到整齐,最终汇成一股声浪,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傍晚七点整,巷尾的路灯亮起。
凌天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两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他看都没看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林文,也没有理会那些朝他投来敬畏目光的孩子。
他径直走到“梦想维修车”前,将其中一瓶酒用红绳挂在了车把上,像是在祭奠,又像是在献礼。
“这车,认的是活人,不是死规矩。”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谁要是哪天觉得累了、烦了、不想扛了——随时可以走。门在那边,没人拦着。”
他顿了顿,将烟头弹向远处的黑暗,声音冷了下来:“但是记住,走了,就别再打着‘家人’的旗号,出去骗吃骗喝。”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懒散,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酒鬼,顺手留下了一瓶酒。
巷子里一片寂静。
没人说话,直到零七柔和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检测到群体归属感强度突破历史阈值,‘虚拟家庭’模板已失效,正在升格为‘命运绑定体’。权限重构中……”
路灯下,那瓶挂在车把上的二锅头微微晃动,清澈的酒液里,映出了五个模糊的倒影,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一起,紧紧地挨着,像是在寒风中互相取暖。
夜色渐深,巷子重归宁静。
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天光微明。
凌天叼着烟,慢悠悠地走进西巷,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