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酒吧后巷的垃圾桶旁,空气里混杂着隔夜啤酒的馊味和下水道泛上来的潮气。
凌天蹲在墙根,面前架着那口从废品站两块钱收来的铸铁锅。
锅身锈迹斑斑,像长了一脸老年斑,底下贴着张A4纸,打印墨迹被油烟熏得发黄:“捐一顿饭,换一句真心话。”
没灶台,他就捡了几块红砖头搭了个框;没煤气,他就烧那堆不知从哪捡来的废旧木托盘。
火苗子舔着锅底,噼啪作响,但他那双用来调酒的手此刻正握着根长勺,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白粥。
“滋啦——”
一个骑手模样的年轻人瘸着腿走过来,膝盖上的牛仔裤破了个大洞,隐约透着血痂。
他手里攥着把从隔壁便利店买的小米,犹豫地看了看凌天,又看了看那口锅。
“真能换?”年轻人声音沙哑,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
凌天头也没抬,长勺敲了敲锅沿:“米扔进去,话留下。”
年轻人抿了抿嘴,把那把小米撒进锅里。
看着那几粒金黄迅速被翻滚的白粥吞没,他蹲下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火听:“我妈总说我吃不上热乎饭。刚才送单急,摔了一跤,餐洒了,赔了六十,还得自己掏钱去医院包扎。我想回家,但我不敢跟我妈说。”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沸腾的锅盖突然毫无征兆地往上跳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
粥面上莫名浮起一层金灿灿的油星,那一瞬间,巷子里的馊味似乎都被这股子纯粹的米香给压了下去。
年轻人吸了吸鼻子,愣住了:“这味儿……怎么跟我妈熬的一样?”
凌天拿个一次性纸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递过去,随手把那句“多放了点碱面”给咽回肚子里,只说了个字:“趁热。”
年轻人捧着碗走了,背影在巷口路灯下拉得很长。
半小时后,市三院急诊科。
年轻人做完清创,把那碗已经温吞的粥递到了陪床的母亲手里。
老太太刚做完胆结石手术,正没胃口,闻到这味儿却意外地坐直了身子。
喝完最后一口,老太太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梦里没有惨白的医院墙壁,只有三十年前那个烟熏火燎的老灶台,那个总是晚归的丈夫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而她正揭开锅盖,说了一句:“回来啦。”
特勤处的数据中心,冷气开得有些足。
苏沐雪盯着屏幕上那七份标红的心理咨询记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三天七例,这种频率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突发性温情记忆闪回”,报告里创造了这个生涩的词条。
患者们描述的场景五花八门,有的是小时候偷吃的锅巴,有的是奶奶做的红烧肉,但核心体验惊人的一致:一种强烈的、仿佛灵魂归位的安全感。
她顺着那条“我在医院喝了碗神仙粥”的社交动态,找到了那个外卖员。
病房里,苏沐雪把一篮水果放在床头,假装是外卖平台的工伤慰问专员。
老太太精神头出奇的好,拉着她的手絮叨:“姑娘你是不知道,那碗粥神了。喝一口我就想起来,那是老房子灶火熬出来的味儿。你看这照片……”
老人划开那部屏幕碎裂的老人机。
照片拍得极糊,焦都对在热气上了。
但在那氤氲的白雾背后,墙上的投影里,确实隐约有个影子。
苏沐雪不动声色地把照片传回终端,放大了十倍。
那个影子的轮廓,宽肩窄腰,夹克下摆有个不起眼的磨损缺口——那是凌天那件穿了三年的皮夹克独有的特征。
“查过了。”耳机里传来技术员的声音,“监控显示,当天那个时间段,凌天一直在酒吧调酒,一步没离开过。”
苏沐雪看着屏幕上那个不可能存在的影子,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个影子不是实体的投射,更像是……某种概念的具象化。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栋筒子楼里。
洛璃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燃气公司制服,脖子上挂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牌。
她手里拿着那个看似是检漏仪,实则是改装过的能量探测器的黑匣子。
屏幕上的波形图正随着她的脚步剧烈跳动。
十三条脉冲,像是有生命的心跳,在城市的地下管网中潜伏、蔓延。
她敲开了302的门。
开门的是个正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屋里飘着油焖大虾的香味。
“查燃气。”洛璃面无表情地举起黑匣子。
主妇侧身让她进去,嘴里碎碎念着:“这火最近挺好的,就是有点邪乎。有时候我不看火,感觉它自己知道大小似的。”她熟练地翻炒着大虾,“现在做饭不敢马虎,总觉得有人看着。”
洛璃拿着探头在灶台边晃了一圈,视线却落在了窗台上。
那里用红绳系着半块黑乎乎的焦铁,像个丑陋的护身符,下面甚至还有个小香炉,插着三根没烧完的蚊香。
“那是啥?”洛璃明知故问。
“哦,那个啊。”主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上次火灾捡回来的废铁,不知道咋回事,摆在那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洛璃按下快门,转身出门。
就在防盗门合上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那是锅盖起落的声音。
紧接着,主妇疑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哎?我也没碰它啊……谁把火关小了?”
洛璃看着手里那张刚拍的照片,焦铁上并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但那种无法被仪器捕捉的“注视感”,却让她这个AI意识体都感到了一阵数据紊乱般的战栗。
夜色酒吧,凌天刚送走最后一批醉鬼。
手机震动,一条匿名语音跳了出来。
“叔叔,我家锅昨天晚上唱歌了……”稚嫩的女童声音带着哭腔,“唱的是奶奶哄我睡觉的调子。可是奶奶都走了两年了……”
Ip定位显示:城北儿童福利院。
凌晨两点,福利院后厨一片漆黑。
凌天像只猫一样翻过围墙,熟门熟路地撬开了后厨的窗户。
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爱心义工”马甲,手里拎着一袋粗盐。
那不是普通的盐,里面掺了他之前收集的“百家锅灰”。
巨大的不锈钢汤桶里正炖着明早的高汤,那是给孩子们煮面用的。
凌天揭开桶盖,把那一袋盐缓缓倒了进去。
盐粒入水即化。
他闭上眼,脑海中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
那是远古时期,先民围火而坐,没有修真大能,没有毁天灭地的法术,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敬畏。
他嘴唇微动,低声念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完全理解含义的古语。
那不是咒语,那是一句祷文。
那一夜,福利院三十多个孩子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孤单,没有被遗弃的恐惧,只有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土灶台。
灶膛里火光熊熊,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影坐在灶口添柴,声音温和得像冬日的暖阳:“别急,饭要等人齐才开。”
第二天一早,福利院就炸了锅。
原本吃饭最挑食、最闹腾的那几个刺头孩子,竟然主动跑进厨房帮忙。
五岁的小萝卜头踩着凳子也要去洗菜,十四岁的大孩子像模像样地掌勺。
院长看着监控视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些孩子做完饭,第一件事不是自己吃,而是盛出一小碗,恭恭敬敬地放在窗台上。
那碗饭一直放到晚上,也没见猫狗去碰,甚至连苍蝇都不落。
但到了第二天收碗的时候,分量总会少那么一口。
凌天坐在吧台后面,刷着家长群里转发的视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展开,红色的警告框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高危操作。】
【警告:情感节点被动复制上限调整为∞?
您确定?
这将导致信仰网络彻底去中心化,宿主将永久丧失主动控制权!】
凌天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没有任何犹豫,点了下去。
“控制个屁。”他把手机往吧台上一扔,抓起那瓶还没喝完的二锅头灌了一口,“饭要是凉了,神仙来了也难吃。”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按下确认键的同时,数千公里外,一支正在西北荒漠进行抢救性发掘的考古队,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铲子。
领队的夏语冰摘下手套,眉头紧锁地盯着刚刚清理出来的探方。
黄土之下,并没有预想中的王侯墓葬,也没有金银玉器。
只有十三座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土灶。
哪怕历经千年风沙侵蚀,那些灶膛的朝向、间距,竟然与今日凌天布下的那十三个小泥灶,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