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天。
帝都的雪下了三天三夜，天地间一片素白，连空气都透着冷冽。
林江野牵着夕颜的手，不紧不慢的跟在女儿慕颜身后。
慕颜裹着件喜庆的红袄子在雪里里撒欢，圆滚滚的体格从远处看就像是颗糖罐里滚出来的山楂球，格外惹眼。
棉袄上的白毛绒领子堆在她肉乎乎的下巴上，把小脸衬得越发白净，鼻尖却冻得红扑扑的，像沾了点草莓酱似的。
她试探着伸出白嫩的小胖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慢慢化掉，突然瞪圆了眼睛，随即咯咯笑起来。
她迈着小短腿往雪堆里冲，棉鞋踩在积雪下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小朋友堆雪人，她立刻迈着小碎步跑过去。
声音奶声奶气：“好….漂..飘！”
可爱得让人心里发软。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留下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新雪填得浅浅的。
“还记得那年杨家村吗？也是这样大的雪。那时你和思礼哥并排走在前面，我只能远远跟在你们身后，偷偷看着你们。”
林江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恍惚的笑意。
这些年的相濡以沫，夕颜给足了他安全感，他虽然依旧会嫉妒思礼哥，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的不敢提及。
夕颜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
男人站在风雪里，身姿挺拔如松，大衣领口立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唇色被冻得有些淡，却添了几分冷冽的英气。
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晰。
这些年，他褪去了青涩，俊朗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曾有的柔和。
“不值一提的往事罢了。”她低声应道，伸手轻轻帮他拍去身上的飘雪。
“我现在的心里眼里，满满当当只喜欢你林江野一人。”
林江野被她说得脸上发烫，轻轻挣了挣手，却被她握得更紧。
“那时候你天天喊我黑熊精，嫌弃我丑，每次见了我，都没给过好脸色。”
“那时候眼瞎嘛，”
她仰头看他，眼里盛着阳光。
“现在才看清，哪是什么黑熊精，分明是只……只护着我的大狗熊。”
夕颜说着，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
白色毛呢大衣裹着她纤细的身子，与这素白的天地几乎分不清界限。
雪花沾在她的发间眉梢，林江野抬手拂去肩头积雪，嘴角止不住上扬。
说话间，慕颜跑了回来，红袄上沾了不少雪，像裹了层糖霜。
她举着白色树枝跑到夕颜面前，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
“麻麻～乎..乎。”
林江野蹲下身，替她拂去发梢的雪粒，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颊。
满嘴义正言辞，“团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每天粘着妈妈。”
夕颜哭笑不得的轻拍他的肩膀，“女儿的意思是送我花。”
“没冻到吧？”她笑着接过枝桠，假装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后肯定夸奖，“好漂亮。”
“就像八百..配..麻麻，好看。”慕颜歪着头，奶声奶气地说。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母。
林江野被女儿的话逗笑了，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慕颜立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带着奶香的湿痕。
“堆….雪…”
“好。”林江野抱着她往那雪积得厚的地方走去。
他把慕颜放在地上，伸手揉了个雪球，笑着往她脖子里塞了一下，惹得她尖叫着躲开，一会后又转身扑进他怀里，把冰凉的小手往他脖子里塞，开始互相伤害。
夕颜站在原地笑盈盈看着他们。
林江野很快堆好了一个雪人，用慕颜的红绸带给它做了围巾，又捡来两颗圆润的石子当眼睛，折了两根树枝做雪人的手臂。
慕颜拍着小手欢呼，绕着雪人跑了一圈又一圈，红色的身影与雪人的白，像一幅流动的画。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密的雪沫，像柳絮一样飘下来。
林江野走回夕颜身边，解开大衣扣子，把她圈在怀里。
大衣很大，足够裹住两个人，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你看。”
夕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慕颜正仰着头，伸出舌头接雪花，红袄在白雪中格外耀眼。
“雪落在头发上了。”林江野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落雪，随后握住她微凉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
慕颜跑了过来，抱着他们的腿，仰着小脸看他们，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也要…亲”
林江野笑着把她也揽进怀里，三个人挤在同一件大衣下。
慕颜踮着脚尖，小胳膊努力往两人中间伸，先是在夕颜脸上“吧唧”亲了口。
又扭过身子往林江野下巴上凑，留下两个湿漉漉的印子，奶声奶气地宣告：“都有啦。”
“小机灵鬼。”
林江野被她逗得低笑，伸手捏了捏她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这下满意了？”
“窝爱…麻麻～”
“那爸爸呢？”
……………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几年。
顾思礼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在人群边缘站了许久，神情透着几分落寞。
他微垂着眼，长睫投下浅淡阴影，薄唇抿成平直一线。
风拂过他的衣摆，西装裤的褶皱轻轻晃动，他却像未察觉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目光落在远处。
顾思礼没想到再次回到帝都会见到这样简单又温馨的一幕。
脑中不由想到了曾经在杨家村时，夕颜蹦蹦跳跳拉着他在雪中打闹的模样。
那时候只道是寻常，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有些人对自己拥有的幸福总是天生迟钝，非要等到失去了才幡然醒悟。
若是不曾拥有过，或许也就不会如此难以忘怀了吧。
他转身离开。
港城的海风带着腥咸，顾思礼偶尔也会想起某双含笑的眼，可水面荡开的倒影里，终究只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或许某一日，他会在这座城市悄然合眼，像一片终于落定的叶，无人知晓，也无人惦念。
他想，这样也很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