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旭帝淡淡应了一声,挥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小顺子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余旭帝一人。
他缓缓靠向椅背,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空云这老和尚,偏偏这时候来进言。江家丫头……倒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空云之言,他本将信将疑,但若江绮露真能料到他会下旨,此女的心智城府,恐怕比其兄更深。
他沉吟片刻,低声对身旁的宋德道:
“告诉影卫,瑞云寺那边,江家那丫头去之后,也给朕盯紧了,有什么事即刻来报!”
“是,陛下!”
宋德领命,然后悄声退下。
过了一会,宋德再次进来:“陛下,竑王殿下求见!”
旭帝头也没抬,径直说道:“不见!”
宋德犹豫一瞬,然后颔首退下:“是!”
苏景安果然有些按捺不住,在御书房外求见旭帝未果后,转而来到了凤仪宫,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与不满。
皇后刚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正蹙眉沉思,还未及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苏景玥带着哭腔的声音:
“母后!母后您要为棠溪姐姐做主啊!”
话音未落,苏景玥已快步进来,见到苏景安也在,愣了一下,随即更觉委屈,对着皇后道:
“母后,父皇为何要让棠溪姐姐去那清苦的寺庙?这不是欺负人吗?哥哥,你想想办法呀!”
她扯着皇后的衣袖,眼圈泛红。
皇后叹了口气,拉过女儿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玥,不可妄议你父皇的决定。空云大师乃得道高僧,既出此言,必有深意。清修是为郡君积福,岂是欺负?”
她这话既是说给女儿听,也是说给儿子听。
苏景安脸色难看:“可是母后,此事太过蹊跷!偏偏在儿臣……”
“安儿!”
皇后打断他,目光锐利起来:
“陛下圣心独断,自有道理。你此刻更应谨言慎行,而非质疑君父。江氏离京,于你而言,未必是坏事。”
她暗示儿子,此时跳出争夺中心,反而安全。
苏景安一怔,慢慢冷静下来,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苏景玥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似懂非懂,但知道求情无望,小脸垮了下来,满是失落。
琼华宫,淑妃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宫女汇报江府门前的热闹和圣旨内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哦?福星变灾星,要去庙里躲清静了?”
她语气轻慢,带着嘲讽:“陛下这招,倒是省心。”
坐在下首为她轻轻捶腿的苏景环抬起头,柔声道:
“母妃,空云大师突然进言,时机未免太巧了些。怕是背后有人不愿见江家与二皇兄走得太近。”
她心思缜密,立刻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淑妃挑眉:“环儿的意思是?”
苏景环微微一笑,手下动作不停:
“无论是谁的手笔,总之是替我们做了件好事。二皇兄经此一事,定然阵脚微乱。”
“阿宣那边,母妃还需多提点他,此时正当乘势而为,但也需更谨慎,万不可步了二皇兄后尘,惹父皇忌惮。”
她语气平静,分析得条条是道,眼中闪烁着与其柔美外表不符的精明光芒。
淑妃欣慰地拍拍女儿的手:“还是环儿思虑周全。阿宣若有你一半沉稳,本宫也不必如此操心。”
而此时的芳华殿中,苏景宜听闻消息时,正在陪生母静嫔用些点心。
听说了旭帝的旨意,他执箸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难辨的光芒。
他默默抿了口汤,目光垂下,落在碗中漂浮的一粒枸杞上。
片刻后,他低声吩咐身边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内侍。
不知说些什么。
方岚离了江府,心中忧虑与焦急并未稍减。
她并未直接回国公府,而是命车夫绕了几条街,悄悄来到了凌豫任职的都司衙署附近,耐心等候。
直至日头西斜,见到凌豫身着都司官服,面色冷峻地带着几名亲卫从衙署大门出来,似是刚下值。
方岚这才让素兰上前,低声请凌豫借一步说话。
凌豫见到方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眸色沉了沉。
他示意亲卫稍候,随方岚走到一旁僻静的巷口。
“元峥哥哥!”
方岚语气急切,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棠溪……她出事了!陛下今日下旨,命她即日前往瑞云寺清修,非诏不得回京!”
凌豫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方岚预想中的震惊,只是那冷硬的轮廓似乎又绷紧了几分,眼神深处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沙哑低沉:
“我知道了。”
方岚一怔:“你已知……”
“今日午后,宫中旨意传出时,禁军便已知晓。”
凌豫简短解释。
他掌管京城防务,此类直达重臣府邸的圣旨传递,本就在他的职权关注范围内。
他得知消息时,正在校场检阅,那一刻,手中的弓弩差点脱手,万钧之力骤然压在心头,却不得不强自按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至下值。
方岚看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她松了口气,又更觉忧心:“元峥哥哥,此事太过突然,我担心棠溪此去……”
“寺中清苦,京郊亦非万全之地。”
凌豫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声音压得极低:
“此去……未必太平。”
“京中目光皆随之而去,焉知没有暗流涌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的倾轧与黑暗,远离京城庇护,有时意味着更多的不可控。
他想到皇子们的争斗,想到那些可能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恨不能立刻调派亲信,将瑞云寺围得铁桶一般。
可他不能。
他是禁军都司,无旨不得擅动。
他更是以什么身份去这样做?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担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甚至连公然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方岚看着他眼中剧烈挣扎却最终归于死寂的晦暗,心中了然,亦是一酸:“元峥哥哥……”
“三日后,她便要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