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流云坊西北百里外，断星崖。
此地名副其实，乃是一片荒凉戈壁边缘陡然隆起的黑色岩崖，崖体陡峭如刀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崖顶平坦开阔，夜风凛冽，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岩石上发出噼啪声响。站在崖边眺望，西北方向是无垠的、被黑暗吞没的苍风戈壁，唯有天边几颗孤星闪烁着冷漠的光芒。
亥时末，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悄然登上断星崖顶。
正是沈渔、楚云澜与凌清瑶。
沈渔换上了一身特制的深灰色紧身劲装，外罩一件能微弱干扰神识探查的“暗影披风”。经过一日调息与丹药辅助，伤势已好了八成，真元恢复六成，神魂恢复五成，虽未达巅峰，但已足以应对高强度战斗。黑剑负于背后，新得的那截黑色断刃被他以特殊禁制封存在左臂护腕内侧的夹层中，紧贴肌肤，以便随时激发。腰间悬挂着“凝魂佩”、归藏戒以及数个装满丹药符箓的皮囊。
楚云澜依旧是北溟剑宗的标准剑袍，但外罩了一件便于行动的皮质软甲，湛蓝长剑在手，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显然也已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凌清瑶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素白劲装，外罩淡青色斗篷，青丝以银环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出尘仙气，多了几分干练飒爽。她手中托着那卷暗银色的“星墟帛”，帛面在星光下流淌着微弱的辉光。
三人汇合，无需多言，彼此点头示意。
凌清瑶抬头望向星空，手指掐算，片刻后，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时辰将至，星位将合。沈道友，准备激发‘归墟骨钥’与‘星墟帛’。”
沈渔点头，取出那枚灰白色的“归墟骨钥”。骨钥在星光照耀下，表面的古朴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依照凌清瑶传授的法门，先以神识沟通骨钥，再缓缓将一丝寂灭真元注入其中。
寂灭真元与骨钥接触的刹那，骨钥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其上的符号逐一亮起，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波动。与此同时，凌清瑶手中的“星墟帛”也仿佛受到了召唤，帛面上的微缩星辰流转速度骤然加快，投射出一道淡淡的银色光柱，与骨钥散发的幽光在空中交汇！
两者交汇之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荡漾，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石子。一副更加清晰、更加立体的星图虚影在交汇光柱中显现，正是凌清瑶昨日展示的那条通往“陨星坑”核心的“隐性通道”轨迹！此刻，这条轨迹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自断星崖顶起始，向着西北戈壁深处迅速延伸、点亮！
“通道正在具现！稳定输出真元，莫要中断！”凌清瑶低喝，同时双手掐诀，打出一道道银色的法诀，融入交汇光柱，帮助稳定那愈发剧烈的空间波动。
沈渔不敢怠慢，持续而稳定地向骨钥输送着寂灭真元。他能感觉到，骨钥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真元，并与“星墟帛”产生着强烈的共鸣，共同撕开、稳定着那条隐藏在正常空间之下的“隐性通道”。
楚云澜持剑护卫在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断星崖地处荒僻，但如此明显的空间波动和能量异象，难保不会引来不速之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正刻（深夜11点）到来！
夜空之中，几颗关键的星辰悄然移动到了特定的方位，星辰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汐，轰然垂落，加持在骨钥与星墟帛构建的通道之上！
“嗡——轰！！”
交汇处的空间剧烈一震，终于彻底稳定下来！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由星光与幽暗交织而成的、不断旋转的漩涡门户，赫然出现在断星崖顶！门户内部光影迷离，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隐隐能感受到其中紊乱的空间之力和冰冷的星煞气息。
“通道已开！速入！门户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凌清瑶语速极快。
沈渔率先收起骨钥（骨钥光芒黯淡，消耗颇大），毫不犹豫，一步踏入星光漩涡之中！身影瞬间被光影吞没。
楚云澜紧随其后。
凌清瑶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将“星墟帛”收起，也闪身进入。
三人身影消失，星光漩涡依旧缓缓旋转，但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黯淡。一个时辰后，它将彻底关闭。
而此刻，沈渔三人，已然置身于一条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隐性通道”之中。
通道内部并非实体路径，更像是在空间的夹缝中穿行。周围是不断流动、扭曲的彩色流光，如同极光般绚烂，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撕扯力。脚下并无实地，需以真元维持身形，如同在激流中逆水行舟。更有一股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神魂的星煞之气，如同无形的冰刀，从四面八方袭来。
“跟紧我！莫要偏离轨迹！”凌清瑶的声音在通道中显得有些缥缈。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罗盘状的法器，指针牢牢指向通道深处某个方向，同时不断打出法诀，抵消着袭来的空间乱流和星煞。
沈渔将寂灭真元护住全身，那冰冷的星煞之气触及他的护体真元，竟被其中的“沉寂”意蕴缓缓消融、同化，对他影响反而最小。他甚至能分心观察四周，这通道中的空间与星辰之力，与他修炼的《镇渊清秽本愿经》隐隐有共鸣之处，让他对寂灭之道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楚云澜则以北溟剑意护体，冰寒剑气将袭来的星煞之气冻结、击碎，但消耗明显比沈渔大。
三人呈品字形，在凌清瑶的指引下，沿着那条由星图轨迹显化的、若隐若现的银色光带，在流光溢彩的空间夹缝中艰难前行。
通道内危机四伏。除了无时无刻的空间撕扯和星煞侵袭，偶尔还会遇到小型的空间裂缝或能量乱流形成的漩涡。有一次，一道毫无征兆出现的空间裂缝几乎将楚云澜吞没，幸亏凌清瑶及时以阵法之力将其偏移，沈渔也以寂灭真元强行“抚平”了裂缝边缘的暴乱能量。
还有一次，一股浓郁的、颜色暗红的星煞突然从侧面袭来，其中竟夹杂着一丝污秽的血腥气息，显然受到了“陨星坑”方向邪恶仪式的影响。沈渔立刻催动“凝魂佩”，银色守护灵光与寂灭真元结合，才将这股被污染的星煞净化驱散。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通道陡然变得狭窄、扭曲，空间波动更加剧烈，仿佛来到了某个关键节点。
“前方是通道与‘陨星坑’外围天然空间乱流区的交汇处，也是最危险的一段。”凌清瑶神色凝重，“稳住心神，跟紧我的步法轨迹，一步踏错，便可能被卷入乱流，不知飘向何方！”
她脚下步法变得玄奥起来，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种星辰方位，引导着三人沿着一条极其曲折、却相对安全的“之”字形路径前进。
沈渔和楚云澜不敢大意，全神贯注，紧跟其后。
周围的空间乱流如同咆哮的怒龙，不时有破碎的空间碎片如同刀片般划过，发出刺耳的尖啸。彩色流光变得狂暴而混乱，视线和神识都受到严重干扰。
就在三人即将穿过这片最危险区域时——
异变陡生！
前方通道的银色光带，竟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断裂！一股庞大而邪恶的意志，仿佛顺着某种联系，强行侵入了这条“隐性通道”，干扰了其稳定性！同时，通道两侧的流光中，猛地探出数条由暗红色污秽能量凝聚而成的触手，如同毒蛇般卷向三人！
“是‘暗渊’的干扰！他们察觉到了通道存在！”凌清瑶脸色一变，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
“小心！”楚云澜剑光暴起，斩向卷来的触手。
沈渔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左臂一震，那截黑色断刃被他握在手中！他没有注入真元，仅仅是断刃本身的存在，便散发出纯粹而古老的归墟气息！
断刃出现的刹那，周围狂暴的空间乱流和那暗红的污秽触手，都仿佛凝滞了一瞬！断刃似乎对基于“归墟”或类似本源力量构筑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压制！
沈渔手握断刃，向着前方断裂、扭曲的银色光带虚虚一划！
没有光华，没有声势。
但那条被邪恶意志干扰、断裂扭曲的光带，仿佛遇到了克星，竟微微一颤，断裂处开始缓慢弥合，扭曲也被强行“抚平”了一丝！那些暗红触手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缩回流光深处！
“有效！”凌清瑶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机会，手中法诀连变，罗盘光芒大放，强行稳定通道，引导着修复中的光带，“快走！”
三人速度暴涨，趁着断刃威能震慑、干扰暂缓的间隙，险之又险地冲过了这片最危险的乱流交汇区！
前方豁然开朗，通道变得稳定宽阔，空间乱流和星煞大减。远处，隐约可见通道的尽头——一片被朦胧星光笼罩的、荒凉而巨大的坑谷轮廓！
“陨星坑……到了！”楚云澜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激动与凝重。
沈渔收起断刃（断刃依旧冰冷，但似乎消耗了某种无形的“底蕴”，光芒更加内敛），望向通道尽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正弥漫着一股庞大、混乱、邪恶到极点的能量波动，如同一个正在苏醒的噩梦。
“通道出口就在前方那片星光照耀的崖壁裂缝后。”凌清瑶指着尽头一处不起眼的、流淌着星辉的岩石裂缝，“出去后，立刻隐匿气息。我们距离古祭坛，应该很近了。”
三人不再言语，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利箭，射向通道出口。
穿过那片星辉流淌的裂缝，外界冰寒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与硫磺气味扑面而来。
三人悄然落在一处陡峭崖壁的凹陷处，迅速隐匿身形。
抬眼望去，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们心神震撼！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环形坑谷，直径恐怕超过百里！坑壁陡峭，呈焦黑色，仿佛被恐怖的烈焰焚烧过。坑底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撞击坑、扭曲的岩石和散发着各色诡异光芒的晶簇。整个坑谷笼罩在一层暗红色的、不断翻涌的血色雾气之中，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而在坑谷的最中心，一座高达百丈、通体由暗红晶石与惨白骨骸堆砌而成的金字塔形祭坛，巍然矗立！祭坛顶端，一个巨大的、由九根刻满邪异符文的黑色石柱环绕的圆形平台清晰可见。平台中央，似乎有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正不断向外喷涌着粘稠的暗红血光和浓郁的污秽气息！
祭坛周围，密密麻麻的，是数以千计的身影！大部分是眼神空洞、身体发生畸变的“转化怪物”和欧阳家族人，排列成严密的军阵。还有数百名身着统一黑袍、气息阴冷的“暗渊”修士在巡逻、警戒。更外围，隐约可见一些体型庞大、形态狰狞的妖兽或魔物在游弋。
而在祭坛下方，靠近九根石柱的位置，盘坐着数道气息格外强大的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欧阳嵩！他此刻悬浮在半空，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由污血与骸骨组成的狰狞法相，手中骨杖指向祭坛顶端，口中念念有词，引导着从坑谷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血煞之气，注入祭坛中心的“血井”！
另外还有三人，身着与“暗渊”修士类似但更加精美的黑袍，脸上覆盖着不同花纹的金属面具，气息赫然都是金丹期！其中一人面具呈暗金色，气息最为幽深，恐怕已达金丹后期！他们分别盘坐在祭坛的三个方向，手中各持一件邪异的法器，似乎在与欧阳嵩共同主持着仪式。
更让沈渔瞳孔收缩的是，在祭坛顶端平台边缘，竖立着九根较小的石柱，每根石柱上都捆绑着一名气息不弱的修士！看其服饰，有欧阳家尚未完全转化的长老，也有其他宗门或家族的修士，甚至有一人穿着北溟剑宗的服饰！他们似乎被作为某种“活祭”或“锚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精血与神魂被强行抽取，化作丝丝缕缕的光流，汇入中心的“血井”！
整个“陨星坑”，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疯狂运转的邪恶熔炉！血腥、杀戮、污秽、痛苦、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与能量汇聚于此，酝酿着一场毁灭性的爆发！
“他们在强行催动古阵……仪式已进入最后阶段！比预想的还要快！”凌清瑶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那‘血井’喷涌的浓度和祭坛能量的汇聚速度……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仪式就将完成，接引‘外道祖源’之力降临！”
一个时辰！
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沈渔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扫视着下方严密的守卫和强大的敌人。强攻，毫无胜算。
“必须找到阵法的弱点，或者……制造足够大的混乱，打断仪式核心。”沈渔低声道。
凌清瑶快速观察着祭坛的布局和能量流动：“九根主石柱是阵法核心，但被重重保护。祭坛顶端的‘血井’是关键，但欧阳嵩和三名金丹亲自坐镇。外围的‘活祭’石柱也是能量节点，相对薄弱，但同样有守卫……等等！”
她目光忽然锁定在祭坛侧面、靠近底部的一处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相对隐蔽的、由破损晶石堆砌而成的“废料口”？不断有仪式产生的残渣和溢出的污血从那口子排出，流入坑底的一条暗沟。那里的守卫似乎也相对松懈。
“那里！可能是早期挖掘或维护祭坛时留下的通道或排水口！或许可以潜入进去，从内部破坏！”凌清瑶指向那处。
沈渔和楚云澜顺其指引看去。确实，那里位于祭坛阴影处，距离核心稍远，守卫只有寥寥数名“转化怪物”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沈渔沉声道，“凌仙子，你能否在此处布置一个干扰阵法，在我们潜入后，制造一些动静，吸引部分守卫注意力？不需要太久，十几息即可。”
“可以。”凌清瑶点头，“我有一种‘幻星迷踪阵’的阵盘，激发后可模拟小范围能量爆发和幻象，能短暂迷惑低阶修士和灵智不高的怪物。”
“好！楚兄，你我潜入。凌仙子布置阵法后，也需尽快找地方隐匿，随时准备接应或远程干扰。”沈渔快速分配任务。
楚云澜重重点头，握紧了剑柄。
凌清瑶不再多言，取出阵盘和几面小旗，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崖壁凹陷处布置起来。
沈渔则闭目凝神，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同时感应着左臂护腕内的黑色断刃。此物，或许将是他们此次行动最大的变数和依仗。
片刻后，凌清瑶阵法布置完成，对两人点了点头。
沈渔与楚云澜对视一眼，默契已然达成。
下一刻，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自崖壁凹陷处悄然而下，贴着陡峭焦黑的坑壁，向着祭坛底部那个隐蔽的“废料口”潜行而去。
最终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