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物美人展览馆”开张半个月,清溪县衙的账面上破天荒地出现了盈余。
唐成拿着账本,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金师弟,你猜咱们这半个月挣了多少?”
金灿灿凑过去,眼睛瞪得溜圆:“五十两?”
“再猜!”
“八十两?”
“一百二十两!”唐成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光是门票就收了六十八两,那些‘器物故事手册’卖了三十二两,还有‘美人合影’服务收了二十两!”
“合影?”金灿灿一愣,“什么合影?”
唐成神秘一笑,拉着金灿灿往后院走。
展览馆已经被布置得有模有样。黄道长和吴庭确实有两把刷子——破扫帚用绸布垫着,摆在红木架子上;胭脂盒按材质分类,陈列在玻璃柜里(其实是唐成找铁匠打的铁框,糊上油纸假装玻璃);就连那几把夜壶,都被擦得锃亮,配上“醉酒诗仙”“月下独酌”之类的标签,居然真有几分雅致。
最离谱的是院子中央。
吴阳正蹲在一对石狮子前,手里拿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地给它们“梳毛”。
“小玉乖,今天给你洗个花瓣澡。”吴阳从怀里掏出一包干花瓣——天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石狮子头上那两朵大红花已经换成了更精致的绸花,脖子上还挂了串小铃铛。最绝的是,左边那只石狮子(也就是“小玉”)的肚子位置,被吴阳用红绸绑了个小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还真像怀了孕。
“这...”金灿灿嘴角抽搐,“合影该不会是...”
“没错!”唐成打了个响指,“‘与孕狮合影,沾孕气福气’,一次五文钱,送开光小红包一个!”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妇人扭扭捏捏地走过来。
“那个...真能沾孕气?”一个年轻媳妇红着脸问。
唐成立刻堆起专业笑容:“这位娘子您看,这对石狮子在咱们县衙门口镇守百年,吸日月精华,聚天地灵气。特别是这‘小玉’,前年隔壁县李员外家的儿媳妇来摸过肚子,第二年就生了对龙凤胎!”
金灿灿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前年?那时候吴阳还没来吧?而且李员外是谁?
但妇人信了,掏出十文钱:“那...那我们姐妹俩都想沾沾。”
“好嘞!”唐成收了钱,朝吴阳使了个眼色。
吴阳立刻进入状态,一本正经地指导:“这位娘子,您把手放在小玉的肚子上,心里默念心愿...对,就这样...这位娘子,您靠在小玉的丈夫旁边,对,就是右边这只...”
金灿灿看着那俩妇人一脸虔诚地摸着石狮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唐师兄,”他小声说,“咱们这样...算不算诈骗?”
“怎么能叫诈骗呢?”唐成正色道,“咱们这叫‘文化创新’‘精神寄托’!你看她们多开心?花五文钱买个希望,不比去庙里捐香火钱实在?”
金灿灿想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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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景不长。
这天下午,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走进展览馆。此人面白无须,眼如鹰隼,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
“谁是管事的?”他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官腔。
唐成立刻迎上去:“这位爷,小的唐成,是展览馆的副馆长。您想看点...”
话没说完,男子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亮出一块腰牌:“州府通判司,查案。”
唐成的笑容僵在脸上。
通判司?那不是管钱粮赋税、兼管监察的衙门吗?
金灿灿腿都软了,悄悄往后退,想去给吴良报信。
“站住。”男子淡淡道,“本官徐通判,奉州府之命,特来查察清溪县‘器物展览’一事。有人举报,你们借此敛财,且有淫秽之嫌。”
“冤枉啊大人!”唐成扑通一声跪下,“我们这都是正经的文化展览!您看这些器物,都是承载着历史文化的...”
徐通判没理他,径直走到“扫帚西施”的展台前,拿起旁边那本唐成编的《扫帚西施凄美爱情故事手册》。
翻了两页,徐通判的脸黑了。
“江南苏氏千金,与寒门书生私定终身...夜夜以泪洗面...抑郁而终...”他念着念着,突然冷笑,“这苏氏,是不是苏州织造苏大人家?”
唐成冷汗下来了——他瞎编的时候,随便套了个姓,哪知道真有个苏大人?
“还有这个,”徐通判又拿起《醉酒诗仙夜壶传奇》,“李白对此壶吟诗?你可知李白生于何年,此壶制于何时?这釉色分明是前朝官窑的样式,李白是唐朝人!”
金灿灿也跪下了。
完了,牛皮吹破了。
徐通判继续转,越看脸色越难看。走到石狮子前时,他看着那“孕狮”的造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荒唐!荒唐!石狮子怀孕?你们这是侮辱斯文!败坏风俗!”
吴阳本来在旁边给石狮子梳毛,闻言不乐意了:“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小玉它...”
“闭嘴!”徐通判瞪了他一眼,“本官现在怀疑,你们这个展览馆,是借文化之名,行敛财之实,甚至可能涉及...洗钱。”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唐成和金灿灿都听清了。
洗钱?
他们这点小打小闹,也配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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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堂,气氛凝重。
吴良坐在堂上,徐通判坐在客座,下面跪着一排人:唐成、金灿灿、吴阳、黄道长、吴庭。
柳芸娘站在吴良身后,手里的搓衣板已经换成了更厚的版本——她听说今天要来大官,特地准备的。
“吴县令,”徐通判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可知,按照《大宋律》,民间聚众办展,需经官府批准,缴纳展税,且内容不得有伤风化?”
吴良额头冒汗:“下官...下官确实不知有此规定。”
“不知?”徐通判放下茶杯,“那这些账本,你怎么解释?”
随从呈上一摞账本——正是唐成他们记的那本。
徐通判翻到某一页:“半个月,收入一百二十两。按照律法,你们应缴展税三十两,文化税十二两,场地使用费二十两...共计六十二两。此外,因内容涉及虚构历史、传播淫秽思想,罚款一百两。”
唐成眼前一黑。
一百六十二两?他们总共才挣了一百二,还要倒贴四十二两?
“大人!”唐成哭丧着脸,“我们这些都是小本经营,哪交得起这么多钱啊...”
“交不起?”徐通判冷笑,“那就查封展览馆,所有器物充公,相关人员...按律当杖责二十,监禁三月。”
杖责二十?唐成想想自己那肾虚的小身板,觉得二十杖下去,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金灿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是吴阳!是黄道长!是他们非要搞这些的!”
吴阳:“???”
黄道长:“无量天尊,贫道只是提供展品...”
场面一度混乱。
就在此时,吴庭突然开口:“徐大人,学生有一言。”
徐通判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学生吴庭,吴县令堂弟。”吴庭不卑不亢,“大人方才说我们虚构历史,学生不敢苟同。这些器物的故事,虽无正史记载,却有野史佐证,民间传说为凭。若按大人标准,那《山海经》是否也该禁?《搜神记》是否也该焚?”
徐通判一愣。
吴庭继续道:“至于淫秽之说,更是冤枉。器物本无性,观者有心。若见扫帚思美人,那是观者心存绮念,与器物何干?与办展者何干?”
这番话有理有据,连徐通判都一时语塞。
唐成和金灿灿偷偷给吴庭竖大拇指——没想到这个变态关键时候还挺能说!
但徐通判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反应过来:“巧言令色!就算故事可通融,那这‘孕狮’又作何解释?石狮子如何怀孕?这不是愚弄百姓是什么?”
吴庭微微一笑:“大人,您可听说过‘石狮泣血’的典故?”
徐通判皱眉:“那不过是民间传说...”
“传说亦是文化。”吴庭道,“石狮既能泣血,为何不能怀孕?此非实物之孕,而是文化之孕,寓意之孕。百姓摸狮求子,求的是心中所愿,而非真信石狮能生。这与去庙里拜送子观音,有何区别?”
徐通判被绕晕了。
吴良趁机打圆场:“徐大人,下官这个堂弟虽然...行为有些特别,但此话确有道理。我们这个展览,本意也是丰富百姓文化生活,增加县衙收入...至于税银,下官一定补缴,罚款也认,只是恳请大人从轻发落。”
徐通判沉吟片刻。
其实他这次来,主要目的不是查什么展览馆——这种小打小闹,州府才懒得管。他是接到线报,说清溪县最近资金流动异常,怀疑有人借文化项目洗钱。
但现在看来,这几个奇葩虽然荒唐,但好像真就是单纯的荒唐,不像有那个脑子洗钱。
“罢了,”徐通判挥挥手,“税银补齐,罚款减半,展览馆可以继续开,但必须整改——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册全部销毁,石狮子肚子上的包袱拿掉,‘孕狮’的说法不许再提。”
“谢大人!”众人如蒙大赦。
徐通判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了吴庭一眼:“你叫吴庭?”
“是。”
“可有功名?”
“不曾。”
徐通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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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过后,展览馆重新开张。
这次规矩多了:故事手册全部重写,请了县学的老秀才把关,确保“符合史实,积极向上”;石狮子恢复了原样,吴阳虽然伤心,但柳芸娘威胁他要是再敢乱来,就让他去跟扫帚过日子。
收入虽然少了些,但胜在安稳。
这天晚上,唐成和金灿灿在后院喝酒压惊。
“金师弟,你说这徐通判,真的就是来查税的吗?”唐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金灿灿摇头:“不像。他那种大人物,哪会为这点小事亲自跑一趟?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查账的时候,特别仔细,好像在找什么...”
“找什么?”
“不知道。”金灿灿压低声音,“但我听说,最近州府在查一桩大案,好像涉及官商勾结,洗黑钱...”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打了个寒颤。
“该不会...”唐成声音发颤,“咱们这展览馆,被当成洗钱窝点了?”
“有可能!”金灿灿越想越怕,“那些有钱人来买夜壶、买扫帚,一掷千金...万一是...”
话没说完,吴庭推门进来。
“二位在聊什么?”吴庭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手里还拿着个新得的胭脂盒把玩。
唐成赶紧闭嘴:“没、没什么。”
吴庭笑了笑,在桌边坐下:“你们是不是在猜,徐通判为什么来?”
两人点头。
“其实很简单,”吴庭慢条斯理地说,“咱们这展览馆,半个月收入一百二十两,虽然不多,但对一个穷县来说,太扎眼了。有人眼红,有人怀疑,正常。”
“那洗钱...”
“洗钱?”吴庭笑了,“就咱们这点脑子,也配洗钱?真正的洗钱,是把十万两银子洗成十万两正经收入。咱们这一百二十两,够干什么?”
唐成想想也是。
“不过,”吴庭话锋一转,“经此一事,我倒是想到个正经生意。”
“什么生意?”
“文化咨询。”吴庭眼睛发亮,“你们看,徐通判虽然罚了我们,但他认可了‘文化展览’这个形式。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现在重视文化产业!咱们可以成立个‘清溪文化传播社’,专门帮人策划文化项目,编故事,办展览...”
唐成和金灿灿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吴庭,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
从变态收藏家,到文化顾问?
“而且,”吴庭压低声音,“我打听到,徐通判之所以亲自来,是因为州府确实要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准备选几个试点县。咱们要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唐成眼睛亮了:“那就是官府背书,正经生意!”
金灿灿也激动了:“再也不用担心被查了!”
三人越聊越兴奋,一直聊到半夜。
最后定下计划:由吴庭主笔,写一份《关于清溪县发展文化产业的建议书》,唐成负责跑关系,金灿灿负责筹钱。
临走时,吴庭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知道徐通判最后为什么放过我们吗?”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一句话。”吴庭神秘一笑,“我告诉他,我立志进宫当太监,正在准备考核。”
唐成和金灿灿:“???”
“你们想啊,”吴庭解释,“一个想当太监的人,会对女人有兴趣吗?会对淫秽之事感兴趣吗?所以我说那些器物故事很纯洁,他信了。”
唐成:“......”
金灿灿:“......”
虽然逻辑有点怪,但好像...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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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吴庭的《建议书》送到了徐通判案头。
徐通判看完,沉吟良久。
“这个吴庭...倒是个人才。”他对幕僚说,“虽然行为古怪,但眼光独到。这份建议书,比州府那些师爷写的强多了。”
幕僚点头:“大人,那清溪县的文化试点...”
“准了。”徐通判提笔批复,“另外,给这个吴庭发个‘文化顾问’的聘书,月俸五两。”
“五两?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徐通判意味深长地说,“这种人,用好了是人才,用不好是祸害。与其让他到处折腾,不如给他个正经事做。”
幕僚领命而去。
徐通判又拿起那份建议书,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写着吴庭的志向:“学生愿以残缺之身,报效朝廷。若蒙不弃,愿入宫中,侍奉皇家,以文化润泽宫闱...”
徐通判摇摇头,笑了。
这个吴庭,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过无所谓了。
反正宫里最近确实缺人手——上次大扫除,摔坏了不少古董瓷器,正需要懂器物的人去打理。
也许,这个奇葩,还真能在宫里混出名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清溪县衙后院,唐成正拿着那份“文化顾问”聘书,手舞足蹈。
“五两!月俸五两!还是官府发的!咱们终于有稳定收入了!”
金灿灿也喜极而泣:“再也不用担心破产了!”
吴庭却很淡定,正对着铜镜练习“宫中礼仪”。
“二位贤弟,”他头也不回地说,“这才刚刚开始。等我在宫里站稳脚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唐成和金灿灿对视一眼,突然有点慌。
这个吴庭,该不会真的...
要进宫当太监吧?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要有个太监兄弟了?
想想好像...还挺刺激的?
算了,不管了。
唐成把聘书小心翼翼地收好,拉着金灿灿往外走:“走,金师弟,咱们去庆祝庆祝!今天不吃‘励志粉’了,咱们下馆子!”
“下馆子?有钱吗?”
“有!徐通判把罚款又减了一半,还退回来二十两,说是‘文化扶持资金’!”
“真的?那赶紧的!”
两人兴高采烈地跑了。
吴庭从镜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进宫?
当然要进。
不过在那之前...
他得先把这些胭脂盒安排好。
毕竟,这些可都是他的“心头肉”。
要是进了宫,就不能常常见到了。
得想个办法,把它们都带进去...
当然,这个想法,他谁也没告诉。
毕竟,带着一箱子胭脂盒进宫当太监这种事,说出来,好像也有点变态?
吴庭摇摇头,继续练习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