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在运河上航行了两天,日子渐渐规律起来。
每天卯时起,酉时歇。白天行船,晚上停靠在码头或僻静河湾。船上生活枯燥,但有了这群“奇葩”,倒也热闹非凡。
柳芸娘让吴良记账,本意是让他有点事做,别胡思乱想。可吴良…不愧是当过县令的人,记账都能记出花样来。
“三月初一,购米一石,银五钱。”吴良一边念一边写,“等等…这一石米,够咱们吃几天?”
旁边正在择菜的金灿灿抬头:“大概…十天?”
“十天?”吴良皱眉,“那就是每天吃一斗。一斗米…按市价应该是…四文钱?不对,杭州米价是五文,但这里是运河边,可能贵一点…六文?七文?”
他开始算:“一斗七文,十斗七十文,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那就是…零点零七两?不对,零点零七太小了,应该是…”
他算了一炷香时间,还没算明白。
柳芸娘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拿起账本,扫了一眼:“夫君,你这一页纸,就记了一笔账?”
“我…我在算细账…”
“不用算那么细。”柳芸娘叹气,“就记总数:购米一石,银五钱。其他不用管。”
“那不行!”吴良认真道,“为官要清廉,持家也要精细!每一文钱都要…”
“啪!”柳芸娘把账本拍在他头上,“记!还是我替你记?”
吴良缩缩脖子:“我记…我记…”
最后,吴良的账本成了这样:
“三月初一,购米一石,银五钱。(备注:此价偏高,疑似被宰,建议下次货比三家)”
“三月初二,购青菜十斤,银二十文。(备注:菜叶有虫眼,品质不佳,应扣五文)”
“三月初三,船主李大哥赠鱼两条,未花钱。(备注:此人豪爽,可深交)”
柳芸娘看到这些备注,哭笑不得。
金灿灿负责伙食,这本是个好差事——至少能吃饱。但问题在于…金灿灿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他当过少爷,下过厨房(管茅厕),就是没做过饭。
第一天,他做了一锅粥。米放多了,水放少了,煮成了…饭不像饭,粥不像粥的糊状物。
“这…这是什么?”吴阳用筷子戳了戳。
“粥啊。”金灿灿理直气壮。
“粥?”唐成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你这是…糨糊吧?”
第二天,金灿灿学聪明了——做面条。面和得太硬,擀不动;好不容易擀开了,又厚又宽,下锅一煮,成了面片汤。
“这面片…”唐世唐夹起一块,“得有指甲盖厚吧?”
“厚点扛饿。”金灿灿辩解。
到了第三天,众人受不了了。
“金贤弟,”唐成委婉地说,“要不…让小桃红来做饭?”
小桃红连忙摆手:“我不会…我就会煮粥…”
这时,船主李大哥看不下去了:“我来吧!你们这群人,再吃几天这种饭,非得饿死在船上!”
李大哥不愧是常年跑船的,厨艺了得。一锅简单的鱼汤,炖得奶白鲜香;烙的饼又薄又脆;连炒个青菜都翠绿爽口。
众人吃得热泪盈眶。
“李大哥!”吴阳抱着他的腿,“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金灿灿深受打击,蹲在船尾反思人生。
小桃红安慰他:“公子,做饭这种事,慢慢学…”
“不用学了。”金灿灿站起来,眼神坚定,“我决定了!我要…发明一种船上专用干粮!方便储存,营养丰富,还不用天天做!”
众人:“…”
唐世唐念书解闷,本是个好主意——如果唐世唐会念书的话。
问题在于,唐世唐认字有限,还喜欢不懂装懂。
他拿的那本《船工手册》,其实内容挺实用的:怎么辨风向、怎么避暗礁、怎么处理突发状况…
但唐世唐念出来,全变味了。
“第三章,夜航须知。”唐世唐清了清嗓子,“夜晚行船,需注意…注意…呃…‘鬼火’?”
“什么鬼火?”吴良皱眉。
“就是…水上漂的磷火。”唐世唐硬着头皮解释,“古人云,磷火乃冤魂所化,遇之需…需诵经超度。”
众人面面相觑——船工手册还教这个?
“你确定?”柳芸娘问。
“确…确定!”唐世唐挺起胸脯,“我读书多,不会错!”
后来李大哥路过,听到他在念,哭笑不得:“唐先生,那是‘灯火’,不是‘鬼火’!是说夜晚要注意其他船只的灯火,避免相撞!”
唐世唐脸涨得通红。
但他不气馁,又找了本《百家姓》来念——这个他熟,在私塾偷听过。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他摇头晃脑,“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念到一半,卡住了:“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华后面是…是…”
“金魏陶姜。”柳芸娘淡淡道。
“对对对!金魏陶姜!”唐世唐继续,“戚谢邹喻,柏水窦章…云苏潘葛,奚范彭郎…”
他又卡住了。
这次连柳芸娘也接不上了——她虽然识字多,但《百家姓》背不全。
船舱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要不…”吴阳弱弱地说,“咱们还是听李大哥讲故事吧?”
众人一致同意。
从此,唐世唐失去了“念书解闷”的资格,改去帮金灿灿研究“船上专用干粮”。
第四幕:吴阳的“守夜惊魂”
吴阳和唐成轮流守夜。本来很简单的差事——就是在船头坐着,注意周围动静。
但吴阳…总能弄出点状况。
第一晚守夜,他坐在船头打盹,梦见春兰和夏荷给他捶腿,美得笑出了声。
“嘿嘿…春兰姑娘…再重点…”
“啪!”一瓢冷水泼在他脸上。
吴阳惊醒,看见李大哥提着水瓢站在面前:“守夜睡觉?万一有贼船怎么办?”
“我…我没睡…”吴阳狡辩,“我在…在闭目养神!”
“养神?”李大哥冷笑,“那刚才谁在喊‘春兰姑娘’?”
吴阳脸红了。
第二晚,吴阳不敢睡了,瞪大眼睛盯着水面。看着看着,他忽然看见水里有个白影…
“鬼啊!”他尖叫着跑进船舱,“有水鬼!有水鬼!”
众人被吵醒,跑到船头一看——哪有什么水鬼,就是条大鱼翻了个白肚皮。
“那是鱼!”唐成没好气。
“可…可它白花花的…”吴阳心有余悸。
“鱼肚子不白难道黑?”柳芸娘瞪他,“再大惊小怪,罚你去船底睡!”
第三晚,吴阳学乖了,抱了床被子坐在船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半夜,他忽然感觉有人拍他肩膀…
“谁?!”他跳起来,抄起船桨就要打。
“是我!”唐成赶紧躲开,“该换班了!”
吴阳这才松了口气:“唐兄…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我光脚走的!”唐成无奈,“你快去睡吧。”
吴阳哆哆嗦嗦回舱,一晚上没睡好。
从此,吴阳得了“守夜恐惧症”,一说到守夜就腿软。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船过苏州、常州、镇江…离京城越来越近。
众人的关系也在微妙变化:吴良虽然还是怕柳芸娘,但偶尔敢开玩笑了;金灿灿和小桃红越发亲密;唐成四人虽然还是互相挖苦,但更像…兄弟了。
直到第五天夜里,出了状况。
那晚是唐成守夜。他坐在船头,忽然看见后方有一艘船,不紧不慢地跟着,已经跟了半个时辰了。
起初他以为是同路的商船,但仔细观察发现——那船没有灯火,黑漆漆的,像幽灵一样。
唐成心里一紧,赶紧去叫沈默。
沈默到船尾看了半晌,脸色凝重:“是冲我们来的。”
“什么人?”
“不清楚。”沈默摇头,“但来者不善。你去叫醒所有人,做好应对准备。”
唐成赶紧去叫人。
众人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聚到船舱。
“怎么了?”吴良揉着眼睛。
“有船跟踪。”沈默简短道,“大概一里外,跟了半个时辰了。我让李大哥加速,他们也加速;我们减速,他们也减速。”
众人紧张起来。
“是郑通的人?”柳芸娘问。
“不一定。”沈默道,“也可能是水匪,或者…别的什么人。”
正说着,船身忽然一震!
“砰!”
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怎么回事?”吴良吓得抱住柳芸娘。
李大哥在船头喊:“有船撞我们!”
众人跑到甲板上,只见那艘黑船不知何时已经贴了上来,船头正顶着货船的侧舷。
黑船上站着七八个黑衣人,手里拿着钩索、刀剑。
为首的一人狞笑: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又来了!”吴阳哀嚎,“这水匪怎么都会这句!”
沈默却皱眉——这些人的口音…不像江南人,倒像北边的。
“你们是什么人?”他沉声问。
“要你们命的人!”黑衣人一挥手,“上!”
钩索抛来,钉在货船船帮上。黑衣人顺着绳索就要爬过来。
眼看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这时,金灿灿忽然大喊:
“等等!我们有…有传染病!”
黑衣人一愣:“什么?”
“痨病!”金灿灿指着柳芸娘,“你看她,咳得厉害!我们这一船人,都染上了!正要北上去求医!”
柳芸娘配合地剧烈咳嗽,还用布巾捂住嘴——其实是在憋笑。
黑衣人犹豫了。痨病在古代可是绝症,传染性极强。
“老大,”一个小弟小声道,“痨病…碰不得啊…”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柳芸娘“病恹恹”的样子,又看看其他人——吴良缩头缩脑,吴阳瘸腿,唐世唐文弱…
好像…真像一群病人?
“撤!”他咬牙。
黑衣人收回钩索,黑船缓缓后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货船上,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哄然大笑。
“金贤弟!高啊!”唐成拍着金灿灿的肩膀。
“又是装病…”沈默也笑了,“你们这招,真是百试不爽。”
只有吴良心有余悸:“下次…下次他们要是还不信怎么办?”
“那就真打。”沈默眼神一冷,“不过…这些人不像普通水匪。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