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权的声音还在洞穴里回荡,像是给这场短暂的休憩画上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休止符。
没有欢呼,没有议论,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寂静。
短暂的放松结束了,生存的本能重新压倒了疲惫,驱使着身体本能的开始行动。
最先动起来的是包皮。
他(包皮)咂摸着嘴里最后一点烤鱼的余味,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池依旧“咕嘟”冒泡的温泉,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像是抱怨,又像是告别。
但包皮的动作却不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开始解下腰间那个磨损严重的皮质水壶,拧开盖子,蹲在池边,小心翼翼地将乳白色的温泉水灌进去。
滚烫的水流注入壶中,升腾起带着硫磺味的热气,扑在他脸上。
“多装点,再多装点……”包皮一边灌,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絮叨着,仿佛多带一滴热水,就能在接下来的冰原上多一分活下去的筹码。
灌满自己的水壶还不够,包皮又从行囊里翻出一张鞣制过的、还算完整的雪魈皮,动作麻利地将其卷成一个粗糙的皮囊,用细绳扎紧口部,再次伸向温泉。
这一次,包皮灌得更满,皮囊被撑得鼓胀起来,沉甸甸的。
他(包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李国华那只尚能视物的右眼。
老谋士靠在岩壁上,晶化的左眼在幽蓝苔藓光下像一块嵌在血肉里的浑浊矿石,他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默默地看着。
资源,永远是活下去的根本,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在极限环境下,有时也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国华收回目光,转向岩壁,用那双视力模糊的眼睛,仔细分辨着那些散发着星辉的蓝绿色苔藓和深绿色的肥厚蕨类。
他(李国华)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地、大把大把地将它们采集下来,放进一个敞开的行囊里。
这些味道古怪的植物,将是未来几天维系生命的重要能量。
另一边,火舞已经完成了机械足的最终自检。
她(火舞)站起身,控制着机械足在岩石地面上来回走了几步,听着关节传动时稳定低沉的“嗡鸣”,又做了几个小幅度的跳跃和转向。
性能恢复了七八成,足够应对常规行军,但她清楚,内部的损耗和能量核心的匮乏是无法完全修复的隐忧。
火舞走到马权身边,低声道:
“状态尚佳,但需要避免剧烈冲击和长时间超负荷。”
马权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马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洞穴内温暖湿润的空气,感受着体内那恢复了三四成的九阳真气如同解冻的溪流,在经脉中缓缓奔腾。
独臂的空荡感依旧存在,但力量的回归,让那份空荡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马权握了握左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刘波则显得直接得多。
他(刘波)走到堆放行囊的地方,默默地开始整理。
此时的刘波将那些装满热水的容器——
无论是金属水壶还是包皮刚刚弄出来的皮囊——
一个个仔细检查,确保不会泄漏,然后分门别类地塞进自己那个巨大的、专门用来负重的行囊里。
骨甲与金属水壶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刘波)掂量了一下重量,似乎还算满意,粗犷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近乎憨厚的、对“拥有”的满足感。
雪盲症带来的刺痛和模糊在一天的黑暗休养后已经基本消退,这让刘波看东西清晰了不少,心情也好了许多。
最后的准备在沉默中进行,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
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将这片“桃源”最后的馈赠,一点一点地转化为前行的资本。
当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变得沉甸甸,当行囊的每一个缝隙都被发光苔藓和蕨类填满,当装备经过最后一遍检查,队伍终于集结在了那条通往外部世界的狭窄通道入口。
李国华站在最前,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被蓝绿色星辉笼罩的空间。
温泉依旧,苔藓依旧,仿佛他们从未到来,也永远不会改变。
老谋士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硫磺、湿土和植物气息的空气,是生机,也是挽留。
“走。”李国华嘶哑地吐出一个字,率先转身,踏入了甬道的阴影之中。
马权紧随其后,然后是背负着大量物资的刘波,火舞,以及走在最后,依旧忍不住回头张望的包皮。
甬道向下倾斜,内部比想象中更要狭窄和崎岖。
来自洞穴的光线迅速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只有火舞指尖燃起的一小簇稳定火苗,以及众人头灯射出的光柱,在潮湿冰冷的岩壁上投下摇晃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
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沉重和压抑。
温度在明显下降,每向前一步,都能感觉到那股浸入骨髓的暖意正在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从前方渗透而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寒意。
空气中硫磺和生机的气息渐渐淡去,只剩下岩石的冰冷和一种陈腐的、属于永恒冻土的味道。
没有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岩壁的窸窣声,以及机械足踏在石头上规律的“哒、哒”声。
这是一段感官的过渡,也是一段心理的缓冲。
每个人都在无声地调整着自己,将那片刻的安宁与温暖深深埋入心底,准备迎接外部那个熟悉而残酷的世界。
包皮缩了缩脖子,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似乎这样就能抵挡那越来越近的寒冷。
他(包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鼓胀的皮水囊,感受到里面热水传递出的微弱暖意,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刘波则只是沉默地走着,巨大的骨甲身躯在狭窄的甬道里显得有些笨拙,但他步伐稳定,如同移动的堡垒。
火舞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尽管知道这里应该安全,但职业习惯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马权感受着体内真气的运转,那温热的气流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着外界的寒意,也让他心志愈发坚定。
李国华走在最前,模糊的视线努力分辨着前方的道路,晶化左眼传来的微弱刺痛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也强化了他必须前行的决心。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走在最前的李国华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甬道的尽头,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的苍白。
一股强劲的、带着冰碴的寒风如同觅食的毒蛇,从那条缝隙里猛地钻了进来,瞬间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风,带着冰原独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
李国华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
老谋士没有犹豫,伸出枯瘦的手,用力推开了洞口可能存在的、松软的积雪遮蔽物。
轰——!
仿佛无形的堤坝被炸开,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铺天盖地的苍白光线和汹涌的寒流瞬间涌入甬道!
那光,并非阳光的温暖,而是冰原反射的、毫无生命温度的、刺眼欲盲的白。
那风,如同千万把冰冷的剃刀,刮过皮肤,试图割裂一切温暖。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猛地闭上了眼睛,或者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
剧烈的光线反差让视线瞬间一片模糊,只剩下白茫茫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跳跃。
冰冷的气流呛入鼻腔和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引得一阵压抑的咳嗽。
即使穿着烘干的、相对厚实的衣物,那股寒意也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瞬间渗透进来,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包皮更是夸张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身体蜷缩起来,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带着哭腔的呜咽,脸上写满了“不想出去”四个字。
短暂的失明和生理不适过去后,视野逐渐恢复。
洞口之外,那片他们熟悉的、却又仿佛隔世般的冰原,再次无情地展现在眼前。
无边无际,浩瀚,死寂。
纯白是唯一的色彩,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灰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没有风啸(此刻他们正处于一个短暂的、诡异的风平浪静时刻),但那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比任何咆哮的风暴更让人心头发慌。
冰冷的空气凝固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气管的错觉。
与身后洞穴那色彩、声音、气味、触感都充满生机的世界相比,这里就是一片被遗忘的、生命的绝对禁区。
巨大的环境落差,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马权动了。
他(马权)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依旧残留着些许不适和恍惚。
马权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这冰原上凛冽到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份残酷也纳入肺腑,化为力量。
他(马权)挺直了之前因休息而略微松弛的脊梁,那空荡荡的右袖管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但此刻的马权身形却如同一杆重新打磨过的标枪,稳定而锐利。
他(马权)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令人绝望的纯白,投向北方那看不见的地平线,眼神深邃,平静,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国华抬起手,用指节揉了揉被寒风吹得生疼的右眼,努力聚焦,看向手中那份从冰塔死者身上获得的地图,又抬头比对了一下远处在苍白天幕下若隐若现的山脉轮廓。
他(李国华)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用嘶哑但清晰的声音说:
“这边。”
火舞沉默地启动了机械足的辅助行进模式,关节处传来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
她(火舞)上前几步,自然而然地占据了队伍前哨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刘波晃了晃覆盖着骨甲的脑袋,发出“咔吧”的轻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队伍的侧翼,如同一尊移动的守护雕像。
包皮看着众人,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嘴里不清不楚地骂了一句,紧了紧身上背着的行囊(里面塞满了他私藏的苔藓和那块垫脚的皮毛),灵活地蹿到了队伍外围,履行他侦察兵的职责。
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慷慨的动员。
就在这踏出洞穴后的短暂混乱和强烈不适中,一种无形的默契和重新凝聚的意志,通过这一连串无声的行动,清晰地展现出来。
他们 扛住了离开舒适区后环境带来的第一波、也是最强烈的精神与生理冲击。
修整所获得的力量,在这一刻,真正内化成了面对冰原、继续前行的勇气与能力。
队伍重新成型,以一种比之前更加沉稳、更加坚定的姿态,踏上了这片吞噬一切的白色荒原。
行军开始了。
最初的几公里,无人说话。
只有脚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声,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以及寒风偶尔掠过耳边的细微呜咽。
身体还在适应外部的极端低温和徒步的消耗,肌肉有些僵硬,肺部需要更努力地工作。
李国华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老谋士示意队伍短暂停下,从行囊里拿出一个金属水壶,拧开,没有豪饮,只是递给每人,让他们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小口。
温热(甚至只能说是尚未完全冰冷)的、带着淡淡硫磺味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胃中。
一瞬间,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暖意从腹部扩散开来,虽然短暂,却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足以驱散一丝寒意,带来片刻的慰藉和坚持下去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补充水分,更是一种精神的暗示和维系。
队伍再次启程。
脚步落在深厚的积雪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这些印记,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凌乱,而是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延伸。
马权走在队伍中段,偶尔回头。
那个给予他们喘息之机的洞穴入口,早已消失在起伏的冰丘和弥漫的雪雾之后,无迹可寻。
那里曾是一个温暖的点,一个短暂的梦。
但现在,梦醒了。
绿洲的温暖已成记忆,身体的疲惫正随着里程的增加而悄然累积,背负的物资也显得越来越沉重。
冰原的残酷,从未远离。
他(马权)转回头,望向北方。
在那苍白的天际尽头,似乎总有一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绿色微光在隐约闪烁,与灯塔的方向吻合。
那是目标,是希望,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指引着他们,也将他们一步步引向那缕即将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未知的、象征着文明的痕迹或是新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