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蚕丛氏:岷山石室走出的“青衣神”
在四川盆地西北边缘的岷山深处,几千年前曾流传着一个关于“纵目圣人”的传说。这位圣人便是古蜀第一代蜀王——蚕丛,《华阳国志·蜀志》中明确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在那个蛮荒未开的年代,岷山山脉峰峦叠嶂,冰雪常年不化,山间的天然石洞成了先民唯一的庇护所,这便是《蜀王本纪》中“蚕丛始居岷山石室”的由来。
蚕丛并非天生的首领,而是蜀山氏的一支后裔。相传他是黄帝之子昌意与岷江流域蜀山氏女子的后代,作为庶出一脉,被分配到这片苦寒之地世代为侯伯 。那时候的岷山先民,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白天在山林间狩猎采集,晚上蜷缩在阴冷的石洞里,身上裹着粗糙的兽皮,冬天常常冻得瑟瑟发抖。更让人头疼的是,山上可耕种的土地极少,粮食总是不够吃,部落人口也越来越少。
蚕丛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发现山间随处可见一种白白胖胖的虫子,这些虫子以桑叶为食,吐出来的丝线坚韧有光泽。他看着族人冻得通红的手脚,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萌生:能不能用这些丝线织成布,做成比兽皮更柔软保暖的衣服?
为了这个念头,蚕丛开始了漫长的摸索。他带领族人寻找野生桑树,观察蚕虫的生长规律——什么时候孵化、什么时候蜕皮、什么时候结茧。一开始,他们直接采摘野蚕茧,可野蚕分散在各处,数量稀少,根本不够全族使用。蚕丛灵机一动,试着把野蚕幼虫带回石洞集中饲养,给它们精心挑选新鲜的桑叶,还特意搭建了通风干燥的蚕棚,防止蚕虫生病。这便是“聚蚕于一箔饲之,共簇作茧”的最早尝试,也是蚕丛氏名号的由来。
经过无数次失败,蚕丛终于摸索出了一套完整的养蚕技术。他教族人辨认桑树品种,区分春蚕、夏蚕的养殖差异;他发明了简易的煮茧方法,用山间的温泉水煮熟蚕茧,再用木筷轻轻搅动,就能抽出连续不断的丝线;他还模仿蜘蛛结网的样子,用葛藤和树枝做成简易织布机,将丝线织成细密的布帛。当第一块丝布做成的衣服穿在族人身上时,那种柔软舒适的触感,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因为蚕丛常常身着青衣在山间巡行,教导族人养蚕技艺,被大家尊称为“青衣神” 。而传说中他“纵目”的奇特样貌,后来随着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的出土有了新的解读——那尊眼球柱状外凸、双耳大幅展开的面具,并非蚕丛的真实长相,而是古蜀人对始祖的艺术化崇拜,象征着他能洞察天地、预知蚕桑生长的奥秘。有学者推测,这或许是因为野蚕最突出的特征就是眼睛,破茧成蝶后依旧保持大眼形态,古蜀人便将这份“蜕变与传承”的象征,赋予了驯化野蚕的始祖。
蚕桑业的兴起让部落逐渐富足,但岷山的生存环境终究有限。随着人口增多,粮食短缺的问题再次凸显。蚕丛站在山顶眺望南方,听猎人说过,南边有一片辽阔的平原,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是个种粮养家的好地方。为了部落的未来,他下定决心:带领族人南下,寻找新的家园。
二、迁徙之路:翻越崇山,扎根成都平原
南下的路途远比想象中艰难。蚕丛带着族人,背着蚕种、粮食和简陋的工具,沿着岷江河道一路向南。他们要穿越陡峭的峡谷,脚下是湿滑的岩石;要渡过湍急的河流,靠简陋的木筏抵御风浪;还要躲避山间的猛兽和毒蛇,每天都有族人受伤甚至牺牲。
有一次,部落遭遇了连日暴雨,山路泥泞不堪,不少老人和孩子掉队了。蚕丛站在雨中,望着疲惫不堪的族人,大声喊道:“我们不能回头!南边的平原里,有吃不完的粮食,有温暖的房屋,有我们的未来!”他让年轻力壮的族人轮流背着老人和孩子,自己则走在最前面探路,身上的青衣被雨水打湿,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走了多少天,当他们终于翻越最后一座山隘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铺展开来,岷江的支流像银色的带子在平原上蜿蜒流淌,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远处的天际线与田野相连,看不到尽头。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成都平原。
蚕丛大手一挥:“我们就在这里安家!”族人们欢呼雀跃,纷纷放下行囊,开始搭建家园。他们学着当地土着的样子,用木头和竹子搭建茅草屋,在房前屋后种下从岷山带来的桑树苗。蚕丛没有忘记老本行,他把养蚕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还带领族人改良桑树品种,让野生桑树适应平原的气候土壤。
很快,成都平原上就出现了成片的桑林,家家户户都养起了蚕。洁白的蚕茧堆满了屋角,织成的丝布不仅让族人穿上了暖和的衣服,还成了与周边部落交换物资的“硬通货”。其他部落的人看到蚕丛部落的人穿着柔软的青衣,羡慕不已,纷纷前来请教养蚕技术,蚕丛也很大方地倾囊相授。渐渐地,养蚕织布成了成都平原上的普遍技艺,蚕丛部落也成了当地最有影响力的部族。
可好景不长,中原地区强大的商王朝开始向周边扩张。商王听说蜀地有个富裕的部落,不仅会养蚕织丝,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便派大军翻越秦岭攻打蜀地。蚕丛带领族人奋起反抗,他们拿着石器、木棍和弓箭,在平原上与商军展开激战。但商军装备精良,还有青铜兵器,蚕丛部落的简陋武器根本不堪一击。
一场惨烈的战斗后,部落损失惨重。蚕丛看着倒下的族人,心如刀绞。他知道,凭部落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商军抗衡。为了保住部落的火种,他做出了艰难的抉择:一部分族人跟着他退回岷山,坚守故土,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另一部分族人留在成都平原,继续守护着来之不易的桑林和农田,传承养蚕技艺。
留守的族人舍不得离开这片肥沃的土地,他们在平原上继续繁衍生息。多年后,考古学家在宝墩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大量刻有蚕纹的陶片,这些弯弯曲曲的纹路,正是蚕丛时代留下的文化印记,无声地诉说着这位始祖开拓蜀地的功绩 。而那些散落在遗址中的陶土纺轮,更是证明了当时纺织技术已经相当发达 。
三、柏灌氏崛起:接过火种的“实干家”
蚕丛退回岷山后,留守成都平原的族人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岁月。没有了首领的带领,他们既要抵御周边部落的侵袭,又要应对频繁的水患,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直到一个勇猛智慧的青年站了出来,他是蚕丛部落的后裔,从小听着蚕丛的故事长大,立志要让部落重新兴盛起来。
这位青年首领不仅力大无穷,还极具谋略。他意识到,要在成都平原站稳脚跟,光靠养蚕织布远远不够,必须解决两个关键问题:一是修建坚固的城池抵御外敌和洪水,二是发展农业保证粮食充足。在族人的拥戴下,他继承了首领之位,并将部落改名为“柏灌氏”——有学者认为,“柏灌”可能源自夏部族联盟的斟灌氏,也有人说这个名号与他们崇拜的鹳类大鸟有关 。
柏灌氏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址筑城。他带着部落里的长老们,沿着岷江支流勘察了好几天,最终选定了一块地势较高、水源充足的台地。这里既远离河流主干道,可避免洪水直接冲击,又能方便引水灌溉,是筑城的绝佳位置。
筑城的工程浩大而艰巨。那时候没有任何机械,全靠先民们一双手、一把锄头、一根扁担。柏灌氏将族人分成几组:男人们负责挖土运土,他们用石锄挖起厚厚的黏土,装进竹筐,两人一组用扁担挑到筑城地点,肩膀被扁担磨出了血泡,就用兽皮垫着继续干;女人们负责和泥夯实,她们把黏土和水搅拌均匀,再混入碎石和草木灰,增强黏性,然后用沉重的石夯反复捶打——石夯是用整块大石头制成的,上面系着几根绳子,四五个女人合力拉起来,再猛地砸下去,每砸一下都能听到沉闷的声响,黏土也随之变得紧实坚硬。
这种筑城方法被考古学家称为“斜坡堆筑法”,是宝墩文化独有的技术 。城墙呈梯形,坡度平缓,虽然不利于抵御攀爬,但面对洪水冲击时却异常稳固,能有效削弱水势、顺水引流 。更聪明的是,先民们就地挖壕取土筑墙,城墙外侧自然形成了宽大的环壕,既可以储存雨水,又能作为额外的防洪屏障。宝墩古城的外城壕沟宽达20多米,考古学家在里面发现了几米厚的淤泥,证明这里曾经长期积水,确实起到了防洪作用 。
经过数年的辛勤劳作,一座雄伟的城池终于建成了。这座城分为内外两重城圈,内城呈长方形,面积约60万平方米;外城为圆角长方形,面积达到276万平方米,整体呈东北—西南走向,与河流及台地的走向保持一致。站在城墙上远眺,岷江支流如玉带环绕,城内房屋整齐排列,桑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柏灌氏站在城门楼上,向全体族人宣布:“这座城,就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世代相传的根基!”
城池建成后,柏灌氏又将精力投入到农业发展中。当时成都平原的稻作农业还处于“靠天吃饭”的旱地模式,产量很低,基本借鉴了北方种植粟黍的经验 。柏灌氏发现,成都平原水源充足,土壤肥沃,特别适合水稻生长,于是他决定推行“疏水种田”的策略,带领族人开展了一场“农业革命”。
他们在城外挖凿了纵横交错的排水沟渠,将多余的洪水引入岷江;又在城内修建了蓄水池,储存雨水用于灌溉。为了让稻田能保持充足的水分,柏灌氏还带领族人修建了简易的水坝和引水渠,实现了对水资源的可控利用 。在种植技术上,他教族人如何育秧、插秧、除草,还总结出了根据季节变化安排农事的经验。
除了发展稻作,柏灌氏还解决了族人的肉食问题。当时平原上有很多野猪,肉质鲜美但野性十足。柏灌氏带领族人在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挖掘陷阱,活捉了几头小野猪,带回部落精心喂养。他们给小野猪喂粮食和野菜,慢慢驯化它们的野性。经过几代人的努力,野猪终于变成了温顺的家猪,成为部落稳定的肉食来源。后来考古学家在宝墩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的家猪骨骼,这些骨骼正是柏灌氏驯化野猪的有力证据。
四、文明奠基:传说与考古的千年呼应
在柏灌氏的带领下,宝墩部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城内人口越来越多,房屋鳞次栉比,除了普通的茅草屋,还出现了用竹骨泥墙建造的房屋——这种房屋用竹子编成骨架,再把黏土糊在上面,既结实又保暖,比单纯的茅草屋耐用得多。城外的稻田一望无际,每到秋天,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秆,族人忙着收割、脱粒,粮仓里堆满了粮食。
随着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部落的社会组织也越来越完善。柏灌氏设立了专门的官职管理农事、水利和防御,还安排了巫祝负责祭祀活动。他们祭祀天地、祭祀祖先,也祭祀给他们带来衣食之源的蚕神和谷神。在祭祀仪式上,巫祝会穿着丝织的祭服,手持玉锥形器,跳着模仿蚕虫和飞鸟的舞蹈,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此时的宝墩文化,已经形成了以稻作农业为核心,以养蚕纺织、筑城技术为特色的文明体系。蚕丛氏开创的蚕桑业,经过柏灌氏的传承和发展,成为古蜀文明的重要标志;而柏灌氏主导的筑城和治水技术,不仅保障了族人的生存,更为后来古蜀文明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关于蚕丛和柏灌,还有一个神奇的传说。《蜀王本纪》记载:“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 。其实这并非指某位君王真的活了几百岁,而是指蚕丛氏、柏灌氏所代表的政权各自延续了数百年之久,他们的功绩被后人神化,成为了“不死的始祖”。蚕丛死后,族人用石头制作棺椁安葬他,这种习俗一直流传下来,民间甚至认为所有石棺椁都是“纵目人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传说渐渐被历史的尘埃掩埋,直到20世纪80年代,宝墩古城遗址的发掘让这一切重见天日。考古学家们在遗址中发现了与传说完全吻合的实物证据:残存的城墙采用“斜坡堆筑法”,与河流走向一致,印证了柏灌氏“垒土为城”的传说;大面积的水稻田遗迹和稻作植硅体,证明了当时稻作农业的普及;大量的家猪骨骼,诉说着先民驯化野猪的历程;而那些刻有蚕纹、稻穗纹的陶片,则成为蚕丛氏教民养蚕的直接见证 。
更令人惊叹的是,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纵目面具,与《华阳国志》中蚕丛“其目纵”的记载高度契合,仿佛跨越千年的对话,证实了这位古蜀始祖的真实存在。而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丝织残留物,更是将古蜀的丝绸文明追溯到了蚕丛时代,证明了蚕丛氏开创的蚕桑业对后世的深远影响。
五、文明传承:古蜀之根的千年回响
如今,站在宝墩古城遗址上,望着那残存的城墙遗迹和稻田轮廓,仿佛还能看到几千年前的景象:蚕丛带领族人在岷山深处饲养蚕虫,在南下的路上艰难跋涉;柏灌氏指挥族人筑城疏水,在田间辛勤耕耘。这些古蜀始祖用智慧和勇气,在成都平原上播下了文明的种子,最终孕育出了三星堆、金沙等辉煌的古蜀文明。
蚕丛和柏灌的传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在四川的许多地方,至今仍保留着纪念蚕丛的习俗,人们尊称他为“蚕神”,每年都会举行祭祀活动。而“蜀”字在甲骨文中由“桑树”和“蚕”构成,《说文解字》也解释“蜀,葵中蚕也”,这足以说明蚕丛氏开创的蚕桑业,已经深深烙印在古蜀文明的基因里 。
柏灌氏虽然在史书中的记载寥寥无几,但他的功绩同样不可磨灭。他修建的宝墩古城,是成都平原最早的城市文明象征,其“筑城防洪”“疏水种田”的智慧,为后来李冰治水、都江堰的修建提供了重要借鉴 。而他推广的稻作农业,经过不断发展,让成都平原成为了“天府之国”,直到今天,这里依然是中国重要的粮食产区。
从蚕丛氏的“聚蚕养蚕”到柏灌氏的“垒土兴农”,古蜀先民完成了从狩猎采集到定居农耕的转变,从山洞居住到筑城而居的跨越。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改造自然、适应自然,在与自然的博弈中创造了独特的文明。这些传说不仅仅是神话故事,更是古蜀先民生存智慧的结晶,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当我们凝视三星堆的纵目面具,触摸宝墩遗址的夯土城墙,仿佛能感受到古蜀始祖的气息。蚕丛的“纵目”是探索未知的勇气,柏灌的“筑城”是守护家园的担当,他们的精神穿越千年,依然激励着后人。这些传说与考古发现相互印证,共同构成了古蜀文明的源头,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遥远而神秘的时代,感受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深厚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