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刘莉的日子简单得只剩两点一线:车间到宿舍,内容也只有两样——背规程,练空车。
她害怕自己把王师傅讲的操作步骤记混了,所以工工整整抄在笔记本上,字迹用力得能透到纸背。上下班路上,她嘴里无声念叨着操作步骤,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手柄摇动的方向;晚上躺硬板床上,闭着眼脑子里还在“过电影”,从开机前检查到每一步操作,翻来覆去想。同宿舍的张淑兰看她这股子钻劲,连洗漱都轻手轻脚的。
王师傅抽查起来,比验精密量块还严。不仅要她把操作流程背得溜,还得说清背后的机械原理,以及违了规程会出啥大问题。哪怕有半点含糊,王师傅也不骂,就盯着她看,那眼神能把人心里的虚都看穿,直到她把知识点嚼碎了、记牢了,才肯放过。
空车练习更是磨人。车床断着电,她攥着沉甸甸的手轮反复摇,感受齿轮啮合的劲儿,练着让拖板走得又稳又匀,眼睛还得飞快看准刻度盘上的小格。“车床活儿,七分在准备,三分在操作。”王师傅背着手站旁边,看着她手腕微微发颤,“手不稳、心不静,再好的床子也干不出好活儿。”
第四天,刘莉刚要接着练空车,王师傅却走到电闸箱前,“啪”地合上闸刀,按下了绿色启动按钮。
“嗡——”
电机转起来,皮带带着主轴慢慢加速,低沉的轰鸣声裹着劲儿,整台车床像活了过来,床身传来轻微又均匀的震动。
“今天不练操作。”王师傅的声音混在机器声里,“你站这儿,手放床鞍上,感受它。”
“感受?”刘莉愣了。
“对,感受。”王师傅点头,眼神盯着转起来的卡盘,“听它的声,摸它的震。好车床转起来,声儿沉、稳,像老牛喘气;要是有尖声,震得乱糟糟,就是‘病’了,得立马停车找毛病。”
他顿了顿,看向一脸困惑的刘莉,说的话后来她记了好多年:“咱干这行,想干好、干精,先练的不是手,是‘静气’。心浮气躁,听不见机器跟你说啥,摸不着刀尖啃铁的劲儿,顶多算个摇手柄的,成不了真车工。”
刘莉虽没全懂,却照着做了。她闭上眼,手掌贴在冰凉的床鞍上,把心思都沉下来。一开始只听见轰隆隆的响,可静下来后,声音慢慢分了层——皮带蹭滑轮的声、齿轮咬合的节奏、主轴带起的风……连手上的震动,都能觉出哪是主震、哪是小颤。
就这么站了快一小时,腿都麻了,王师傅才开口:“心静下来没?”
刘莉睁眼,心里的慌和躁好像被那轰鸣声带走了,眼神亮了亮,点了点头。
王师傅按下停机键,轰鸣声戛然而止,耳朵反倒有点不适应。他拿过一块40毫米粗的45号钢棒,用卡盘扳手稳稳夹在三爪上,又选了把磨得发亮的外圆车刀,调好刀尖高度装在刀架上。
“今天,车你的第一刀。”他调慢转速,指着手轮,“你来摇,进给量小点,速度匀点。眼睛盯紧刀尖,耳朵听好声。”
刘莉心跳一下快了,血往头上涌。她深吸口气,攥住纵向进给手轮,慢慢顺时针摇。溜板箱带着刀架往转着的钢棒挪,她的眼就没离开过那亮闪闪的刀尖。
近了,更近了!
“嘶——”
刀尖轻轻碰着钢棒,一声细响后,银灰色的铁屑像缎带似的,顺着刀尖滑出来,卷着圈儿掉在铁屑槽里,“沙沙”轻响。
那“嘶嘶”的切削声,匀匀的、密密的,在她听来比啥都好听。
成了!她的第一刀!
一股热流从心里涌上来,把紧张都冲没了。她攥着手轮,不敢快也不敢慢,眼睛盯着铁屑一直流,手上感受着那股稳稳的劲儿。之前背的规程、练的空车、受的压力,好像都在这缕铁屑里有了着落。
王师傅站旁边看着,看那铁屑亮闪闪、匀溜溜,看刘莉额角冒汗却眼神亮,那张总绷着的脸,线条悄悄软了点。“保持住。”就三个字,没再多说。
刘莉知道,这才刚开头,车出来的圆柱面还谈不上精度,难的还在后头。可她终于亲手驾住了这钢铁大家伙,跟金属切削真正对上了话。
那缕银灰色的铁屑,是她用汗换的入门券。可她心里也犯嘀咕:要是以后要求不只是“车出来”,还得“车得精、车得准”,自己还能这么顺吗?新的坎儿,已经在那儿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