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林淮从监视器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卷成筒的剧本,指了指不远处的化妆间,“下一场是回忆戏,也是文戏,去换装。那个……苏哲,你也准备一下,这是你俩的第一场对手戏,别被这小子给压下去了。”
听到“苏哲”这个名字,林默下意识地转头。
只见在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长相清俊斯文的年轻人正微笑着向这边走来。
苏哲,目前圈内正如日中天的新晋实力派小生。
不同于顾飞那种靠资本和营销堆出来的“顶流”,苏哲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拿过最佳新人奖,是以演技细腻、台词功底扎实着称的“剧抛脸”。
在这部《国士》中,他饰演的是男一号,也就是顾清明的亲弟弟,后来继承了“保和堂”衣钵的顾清河。
“林导放心,压力就是动力。”苏哲的声音很温润,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他走到林默面前,主动伸出手,眼神清澈而真诚:“林默你好,我是苏哲。刚才那场戏我在旁边看了,真的……太震撼了。那种无声的爆发力,我自愧不如。”
林默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苏老师过奖了,以后还得请您多指教。”
“别叫老师,听着生分。”苏哲笑了笑,露出一颗有些俏皮的小虎牙,瞬间打破了他身上那种清冷的疏离感,“戏里我是你弟,戏外咱俩年纪差不多,你就叫我名字,或者跟戏里一样叫我‘二弟’也行。”
“行,那你也别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林默也笑了。
他对这个苏哲的第一印象极好。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子,也没有虚伪的客套,眼睛里有光,那是对表演纯粹的热爱。
“好了,别在这儿‘兄弟情深’了。”林淮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鸭子一样,“赶紧去化妆!下一场戏是‘少年学医’,要把那种两小无猜……呸,要把那种兄友弟恭、岁月静好的感觉给我演出来!这一场戏不仅是回忆,更是全片最温暖的底色,懂吗?越温暖,后面的破碎才越疼!”
……
半小时后。
原本肃穆压抑的“保和堂”厅堂,此刻已经大变样。
沉重的红木太师椅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张摆满了药材的长条案几。
原本紧闭的窗棂全部打开,特意调试过的灯光模拟出夏日午后那种慵懒而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洒在青砖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为了营造氛围,现场甚至还放了一些干冰,模拟出淡淡的药香缭绕的感觉,道具组还在院子里的树上粘了几只假知了,虽然不会叫,但那意境一下子就出来了。
林默和苏哲都换上了那身属于少年的装束。
褪去了长衫的沉稳,林默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短打卦衫,头发也放下了一些刘海,遮住了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瞬间年轻了七八岁,透着一股子少年的意气风发和几分属于“天才”的慵懒不羁。
而苏哲则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活脱脱一个循规蹈矩、刻苦钻研的“学霸”弟弟形象。
这场戏的背景是十年前。
那时候,战火还未燃起,顾家依旧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杏林世家,父慈子孝,岁月静海。
“各部门准备!”
“《国士》第二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随着场记板打下,原本安静的片场瞬间“活”了过来。
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在案几后的两兄弟身上。
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尚未处理的药材:当归、黄芪、白芍、甘草……
“当归补血,黄芪补气。
苏哲饰演的顾清河,正一边用戥子小心翼翼地称量着药材,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汤头歌》,“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
他的声音清朗,字正腔圆,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是教科书,眼神专注得仿佛手里的不是药材,而是稀世珍宝。
而镜头一转,给到了旁边的林默。
画风突变。
林默饰演的顾清明,此时正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甘草。
他的手就像是有灵性一般,随手抓起一把药材,往纸包里一放,再用手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哥,你又不用戥子(小秤)。”顾清河停下了背诵,眉头微皱,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自家大哥,“爹说了,药乃治病救人之物,分毫不可差。你这样随手抓,万一多了少了,怎么向病人交代?”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傻弟弟。”
顾清明吐出嘴里的甘草,坐直了身子,那种慵懒的气质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笃定。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这双手,抓了十年的药。这手里,就有戥子。三钱就是三钱,五分就是五分,你要是不信……”
他随手将刚才抓好的那一包药材扔到顾清河面前的戥子上。
“你自己称,这是三钱的。”
顾清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拨动戥子的秤砣。
杆秤缓缓抬起,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中间。
不多不少,刚好三钱。
顾清河的眼睛瞪圆了,脸上露出了那种既不服气又不得不佩服的神情。
“怎么样?服不服?”顾清明挑了挑眉,笑得一脸灿烂,那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得意与张扬。
“那是……那是运气好!”顾清河嘴硬地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似乎是想用勤奋来弥补这种天赋上的差距。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张震山老爷子饰演的顾父,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背着手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还没有那种面对儿子要参军时的暴怒与苍老,只有身为严父的威严和作为医者的从容。
“咳咳。”
两声轻咳,吓得顾清河赶紧站直了身子,把医书捧在胸前。
顾清明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好,只是眼神里还藏着几分灵动。
“功课做得如何了?”顾父目光扫过两兄弟。
“回爹的话,儿子正在背诵《汤头歌》,并且练习抓药。”顾清河恭恭敬敬地回答。
“嗯,勤能补拙,尚可。”顾父点点头,目光转向顾清明,“清明,你呢?”
“背完了,也抓完了。”顾清明笑嘻嘻地回答,“爹,这太简单了,没意思。要不咱们玩点别的?”
“胡闹!”顾父板起脸,假意训斥,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对长子的宠溺,“医术岂是儿戏?还玩别的?你想玩什么?”
“蒙眼识药。”顾清明下巴一抬,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药材,“把眼睛蒙上,光凭鼻子闻,凭手摸,看谁认得准,认得快。我和清河比,要是清河输了,今晚的药碾子他来推;要是我输了,我给他抄一个月的医书!”
顾清河一听,眼睛亮了:“哥,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看着两兄弟这副模样,顾父也不禁莞尔,他大袖一挥:“好!既然你们有此雅兴,为父就给你们做个裁判。来人,拿布条来!”
道具组立刻递上两条黑色的布带。
两兄弟面对面坐下,蒙上了眼睛。
这一刻,片场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又暗藏“杀机”的比试。
“第一味。”顾父从药篓里随手抓出一把药材,放在两人鼻子下晃了晃。
“白术!”顾清河脱口而出,声音急切。
“苍术。”顾清明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几分戏谑,“傻弟弟,白术气味清香,苍术气味辛烈。这味道冲鼻子,明显是苍术。”
顾清河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确实是苍术,他太急了。
“清明胜。”顾父淡淡地点评。
“第二味。”
这次,顾父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根茎。
顾清河这次学乖了,没有急着闻,而是先伸手摸了摸表皮,又凑近闻了闻,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熟地黄?”
“没错,是熟地。”顾清明也点了点头,“质地柔软,粘性大,味甘,是上好的九蒸九晒熟地黄。”
“平局。”
比试还在继续,两兄弟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苏哲演的顾清河,认真、执着,每一次判断都经过深思熟虑,展现出了极其扎实的基本功。
而林默演的顾清明,则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他往往只是轻轻一嗅,或者指尖一触,便能瞬间报出药名,甚至还能顺口说出产地和年份。
“这是川芎,四川灌县产的,味道够劲儿。”
“这是茯苓,云南出的,切面细腻。”
那种游刃有余,那种举重若轻,将一个医学天才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这种“碾压”中,始终带着一种对弟弟的引导和包容。
有时候故意慢半拍,让弟弟抢答;有时候在弟弟犹豫时,悄悄用手指敲击桌面给出提示。
这些小细节,剧本里没有写,全是林默当下的临场发挥。
监视器后的林淮,看着画面里那个蒙着眼、嘴角含笑的少年,眼神越来越亮。
“好!太好了!”他忍不住低声喝彩,“这才是兄弟!这才是家!”
最后,比试来到了高潮。
顾父看着两个难分伯仲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没有去拿药材,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那是他偷偷藏的烟叶。
他把烟叶凑到了两兄弟鼻子底下。
顾清河闻了半天,眉头紧锁:“这……味道辛辣,有些像干姜,但又不像……有些陈腐之气……难道是……陈年的艾叶?”
顾清明闻了一下,嘴角瞬间咧到了耳根。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做了一个抽烟袋锅子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坏笑着说道:“爹,这味药可不在药典里。这要是让娘知道了,您那私房钱……”
“咳咳咳!”
顾父瞬间破功,老脸一红,赶紧把烟叶收了起来,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林默的头:“臭小子!什么都能闻出来!你是狗鼻子吗?”
“哈哈哈哈!”
顾清明一把扯下眼布,笑得前仰后合,顺手也帮旁边的顾清河解开了布条。
顾清河看着父亲尴尬的样子,又看看笑得没心没肺的大哥,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阳光下,父子三人笑作一团。
那种温暖,那种融洽,那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然而,镜头却在这个时候,缓缓拉远,透过窗棂,定格在墙角那一株正在盛开、却有些摇摇欲坠的芍药花上。
笑声渐远,花瓣飘落。
仿佛预示着,这美好的时光,终将如这落花一般,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