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包间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商场公共区域的喧闹人声、背景音乐以及各种杂音彻底隔绝。
室内瞬间陷入一种被精心营造出的、近乎真空般的静谧之中。
柔和的、可调节亮度的暖黄色射灯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在铺着深棕色亚麻提花桌布的圆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精致的骨瓷餐具边缘闪着细腻的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混合着从通风口缓缓送出的、经过过滤的清新空气,以及餐前赠送的、用小巧白瓷杯盛着的、温度恰到好处的茉莉花茶的清香。
然而,这优雅舒适的环境,却无法驱散弥漫在三人之间那股沉重而凝滞的气氛。
圆桌旁,三人呈一个微妙的三角方位落座。
七鱼刻意选择了背对着门口、最靠里的位置,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她深深地低着头,浓密的长睫毛垂覆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林晓月坐在她对面,身体不像刚才在洗手间时那般紧绷和充满攻击性,但脊背依旧挺直,没有完全靠在舒适的椅背上。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沿,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目光不再像探照灯般锐利,却依旧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完全消散的审视和探究,时不时地、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扫过七鱼低垂的侧脸、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膀,仿佛仍在努力将眼前这个清秀柔美的形象与记忆中那个调皮男孩的影子重叠、验证。
她的眼神里,震惊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混杂着巨大的困惑、一丝残留的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逐渐升腾起来的、作为姐姐本能的心疼和担忧。
苏婉清则自然地坐在了两人之间的位置,一个既能观察到双方表情、又便于调和气氛的角度。
她姿态优雅而放松,后背轻轻靠着椅背,修长的双腿在桌下交叠,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她先是拿起桌上那个素雅的白瓷茶壶,动作娴熟而平稳地,为每个人的空杯缓缓注入了浅琥珀色茶汤。
水流声细微而连续,在寂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先喝点热茶,暖暖胃,定定神。”苏婉清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与镇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轻柔,却有效地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壁垒。
林晓月似乎被这声音拉回了些许现实,她机械般地伸出双手,捧住了微烫的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暖了暖有些冰凉的手指,然后送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她放下茶杯,视线重新转向七鱼,这一次,目光里的锐利审视淡化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想要探寻真相的复杂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不自然,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小鱼,”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这个称呼,“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吗?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的问题直接而核心,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恳切。
七鱼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尖传来瓷器冰凉的触感。
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躲不过的坦白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迎上表姐那双写满了疑问和关切的眼睛。
“是从……高三下学期,快要高考那段时间。”七鱼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般的飘忽和不确定,仿佛在叙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魇,“一开始……迹象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穿越回了那个被试卷和压力填满的夏天,隐瞒了木雕的事情,“就是觉得……皮肤好像变得特别光滑,以前偶尔会冒痘,那段时间却一点都没有了。声音也是……有时候上课回答问题,会控制不住地突然变尖一点,自己都吓一跳,赶紧压下去。”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自己光滑的、没有任何凸起痕迹的脖颈,那个曾经属于“七羽”的、微微凸起的喉结,早已消失无踪。
“后来……考上大学,离开家……”七鱼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难堪和一丝后怕,“变化……就开始加速了,快得让我害怕。”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受惊的蝶翼,“胸口……这里……”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手指无意识地、飞快地碰触了一下自己衬衫下微微隆起的、柔软的曲线,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开始是胀痛,一阵一阵的,然后……就慢慢地……鼓了起来……我吓坏了,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不一样,却谁都不敢说……我拼命穿最宽松、最厚的运动服,把拉链拉到最上面,走路含着胸,不敢去公共浴室洗澡,总是等到最晚没人的时候才敢去……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晓月屏住呼吸听着,随着七鱼的叙述,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疑惑,逐渐被一种越来越深的震惊和难以想象的心疼所取代。
她仿佛能透过七鱼的描述,看到那个刚刚成年、离乡背井的少年,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面对身体如此诡异、如此恐怖的巨变时,所承受的那种巨大的、无处诉说的恐惧和绝望。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孤立无援和身心煎熬?
“就是在那段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七鱼说到这里,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了一眼身旁始终安静倾听的苏婉清,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和依赖,“我……因为一些很偶然的事情,认识了苏学姐。”
她省略了具体如何相识的细节,那涉及到更深层的秘密,“她……她非常细心,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没有像其他人可能会有的那样,觉得我奇怪或者害怕,反而……很冷静地帮助了我。她告诉我,她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世界上确实存在极少数像我这样的……特殊案例,是一种目前医学还无法完全解释的、极其特殊的体质或者说内分泌系统的罕见变异。这种变异会导致身体不可逆地向……向女性方向发育。没有原因,也……没有办法逆转。”
苏婉清适时地、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平静、清晰,仿佛一位冷静的专家在分析病例:“是的。这类情况在全球范围内都属凤毛麟角,公开的医学文献记录极少,病因不明,机制成谜。可以确定的是,七鱼的身体转变过程是不可逆的,并且会随着时间推移,女性特征会越来越明显。继续留在原本以男性身份生活的环境中,无论是集体宿舍的日常生活,还是体育课、体检等集体活动,都极易暴露,不仅会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恶意的揣测和流言蜚语,更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麻烦甚至人身危险。转换身份和环境,是现阶段唯一能保障她相对正常、安全地生活下去的必要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