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王阎军大营。
中军大帐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座用原木、兽皮和抢来的绸缎勉强拼凑出的移动宫殿雏形,粗野中透着一股暴发户式的奢华。帐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烤肉的油脂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王阎踞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熊皮的主位上,他年约四旬,身材并不算格外高大,却异常粗壮,如同一头人立的黑熊。满脸的络腮胡须虬结在一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上额划过眉骨,直抵脸颊,让他原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锦袍,领口敞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结实的胸膛,一只手抓着一条烤熟的羊腿,另一只手则端着一碗浑浊的烈酒。
帐下,几名心腹将校正陪坐着,大声谈笑,言语粗俗,内容无非是攻破某地后如何烧杀抢掠。角落里,两名衣衫不整、面带泪痕的年轻女子瑟瑟发抖地跪坐着,她们是昨日从附近一个被屠戮的小村落中掳来的。
“报——!”
一声凄厉、惶恐的呼喊打破了大帐内的喧嚣。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因为跑得太急,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整个人五体投地地摔在王阎案前,盔歪甲斜,狼狈不堪。
帐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王阎啃食羊腿的动作停住,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如同饿狼般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传令兵,声音低沉而危险:“慌什么?天塌了?”
“大…大将军…李…李队正他们…回来了…”传令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哦?”王阎挑了挑浓眉,将羊腿扔回盘中,油腻的手在锦袍上随意擦了擦,“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那山谷果然是块肥肉,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粮食女人呢?”
“不…不是…”传令兵几乎要哭出来,“他们…他们是败回来的!李队正只带回来不到…不到四百人,个个丢盔弃甲,李队正本人也受了伤…”
“什么?!”
王阎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凶光四射,整个大帐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几名将校也纷纷变色,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败了?五百人,去打一个破山谷,败了?”王阎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怎么回事?说!一个字都不许漏!”
传令兵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将李队正溃败回来的说辞复述了一遍:那诡异的迷阵如何吞没士兵,如何有看不见的敌人施放冷箭,如何机关重重,如何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就损失了上百人,最后军心崩溃,狼狈逃回……
“放屁!”王阎还没听完,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桌案,杯盘碗盏连同烤羊腿摔了一地,汁水横流。他豁然起身,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几步走到传令兵面前,如同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咆哮道:“狗屁的妖法!狗屁的迷阵!分明是李癞子那个废物轻敌冒进,中了埋伏,还敢编造这等鬼话糊弄老子!”
他手臂一甩,将传令兵狠狠掼在地上,摔得他闷哼一声,半天爬不起来。
“把李癞子给老子拖进来!”王阎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帐顶。
很快,身上带着几处擦伤、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李队正,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架了进来。他一见暴怒如雷的王阎,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非是末将不尽心,实在是那山谷邪门得紧,那林子……”
“废物!”王阎根本懒得听他解释,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造型狰狞、带着放血槽的鬼头刀,刀光一闪!
“咔嚓!”
一颗满脸惊愕和恐惧的头颅滚落在地,无头尸体颈腔中的热血喷溅出老远,将铺在地上的狼皮染得一片猩红。那两名角落里的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晕死过去。帐内众将校也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王阎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提着兀自滴血的鬼头刀,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五百人!整整五百先锋!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谷,连对方大门朝哪开都没看清,就折损了一百多,狼狈逃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传扬出去,他“活阎王”的脸往哪搁?周边那些暂时被他武力压服的势力会怎么想?
更重要的是,那山谷若真如李癞子(虽然他认为是借口)所说,拥有如此诡异的防御,那其中蕴藏的财富和粮食恐怕远超想象!这更激起了他志在必得的贪欲和被人挑战权威的暴怒。
“好,好得很!”王阎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个藏头露尾的山谷,也敢捋老子的虎须!真当我王阎的刀,砍不动人了?”
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扫过帐下众将:“传老子将令!”
所有将校唰地站直身体,垂首听令。
“全军拔营!老子要亲率主力,踏平那狗屁桃源!”王阎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帐内炸响,“告诉儿郎们,破谷之后,老子准他们快活三日!谷中钱粮女子,谁抢到就是谁的!老子只要那个狗屁族长的人头,拿来当酒壶!”
这道充满血腥和诱惑的命令,瞬间点燃了众将心中的贪婪和凶性。败仗带来的些许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掠夺和杀戮的渴望。
“谨遵大将军令!”众将齐声吼道,声震屋瓦。
王阎军的战争机器高效而残酷地运转起来。号角连绵,战鼓雷动。散布在野狼峪各处的营寨如同苏醒的兽群,兵卒们在校尉的呵骂鞭打下迅速集结,披甲执锐,整理辎重。
不到一个时辰,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便已列阵完毕。刀矛如林,旌旗招展,虽然军容算不上多么严整,但那股长期杀戮凝聚起的煞气,却足以让普通人胆寒。中央那面硕大的、绣着狰狞“阎”字的黑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死神扬起的旗帜。
王阎换上了一身玄色铁甲,骑着一种产自北地、格外高大的黑色战马,立于中军。他望着桃源谷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千余主力大军,如同一股浑浊的毁灭洪流,携带着冲天的尘烟,向着桃源谷的方向滚滚而去。马蹄声、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军官的吆喝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喧嚣,惊得沿途飞鸟绝迹,走兽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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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谷,东侧哨塔。
“族长!有情况!”了望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林枫、林栋、石铁山等人迅速登上高台,接过望远镜向远方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一道粗大的烟尘如同黄龙般腾起,缓缓向山谷方向蔓延。起初只是模糊的一片,但随着距离拉近,已经能隐约看到那烟尘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影,以及那面即使在远处也显得格外刺眼的黑色“阎”字大旗!
人数之多,远非之前的偏师可比!那股无形的压力,即使相隔甚远,也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他们来了。”林枫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但紧握着墙垛、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凝重。
“看这声势,怕是倾巢而出,至少两千人!”石铁山面色无比严峻,老边军的经验让他能更准确地判断敌军规模。
林栋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这活阎王还真看得起咱们!”
谷内,刚刚因为初战告捷而洋溢的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所有人都看到了远方那遮天蔽日的烟尘,感受到了脚下大地隐约传来的震动。一种远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妇女紧紧搂住孩子,男人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脸上血色褪尽。之前的胜利,在此刻这支庞大的敌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林枫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恐惧和不安的脸,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防御阵地:
“桃源谷的勇士们!父老乡亲们!”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高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看到了吗?那就是‘活阎王’的王旗!他带着杀戮和毁灭来了!他想夺走我们的粮食,烧毁我们的房屋,凌辱我们的妻女,将我们的桃源变成人间地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能答应吗?”
短暂的沉默后,零星的回应响起:“不能!”
然后是更多的声音汇聚:“不能!”
最后,形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不能——!!”
“没错!我们不能!”林枫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家!是我们流了三年汗水开辟的田,建造的屋!是我们父母安享晚年的地方,是我们孩子健康成长的家园!我们没有退路!一步都没有!”
他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谷外那越来越近的敌军洪流,声震四野:“今日,唯有死战!让王阎知道,桃源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我们是磐石,是尖刺!他要战,那便战!”
“他要战,那便战!!”林栋第一个举刀响应。
“战!战!战!!”越来越多的武器被举起,怒吼声汇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冲淡了恐惧,凝聚起悲壮的斗志。
大战的阴云,彻底笼罩了桃源谷。阳光被烟尘遮蔽,天色暗淡下来,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林枫屹立墙头,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那面越来越近的“阎”字大旗。
坚壁之前,洪流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