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乌执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
“姐姐……是不要阿执了吗?”
他不懂,为什么阿雅可以,他却不行。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戳进了沈知意心中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当。
不要他了吗?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茫然与受伤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和恐惧,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幅画面——神树下,他捧着融入情蛊的汁液,眼中是孤注一掷的认真与交付;吊脚楼里,他细心地为自己挽发,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还有最后分别时,他站在漫天尘土中,那寂寥如余烬、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
是她,先闯入了他的世界,带着那场近乎撩拨的偶遇。
是她,曾在那诡异的神树见证下,给过他短暂而真实的回应。
也是她,亲手将毒蛊送入他体内,间接导致了他如今的境地。
他真的……伤害过她吗?
除了那偏执的囚禁,他似乎从未真正在肉体上虐待过她。而那份偏执,又何尝不是源于他扭曲环境下形成的、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的情感?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复杂的怜惜,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冲垮了她筑起的恐惧堤坝。将他独自留在这危机四伏的苗疆?留在这里,卓长老不会放过他,梁仕初似乎也对他别有企图,他一个失去记忆、力量不稳的人,该如何自处?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毁灭吗?
沈知意想起他无意识触碰她眉心时,那笨拙的关切;想起他让枯花复生时,那纯粹的、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的茫然……
恨过他,怨过他,恐惧过他。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句“不要”而流露出脆弱和委屈的他,沈知意发现,自己那颗自认为已经冷硬如石的心,竟无法真正做到彻底的狠绝。
她亏欠他。不仅仅是亏欠那段被她利用后又背弃的真心,更亏欠他因她而遭受的这一切——重伤、囚禁、失忆,乃至可能存在的、更多她不知道的折磨。
留下他,风险巨大,如同怀抱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抛弃他,良心难安,更可能间接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沈知意的心剧烈地挣扎着,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情感却在那双委屈茫然的眸子注视下,节节败退。
她的脑子里在天人交战,思绪乱成一团麻。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塞进了她冰冷汗湿的掌心,另一只则拉住了乌执微微颤抖的手指。
小卓雅仰着头,看看面色挣扎苍白的沈知意,又看看委屈低落的乌执,小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似乎不明白大人们之间复杂难懂的情绪,只是凭着最直接的本能,用力地将他们两人的手拉近,然后,将自己小小的手,覆盖在了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她抬起清澈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沈知意,又看看乌执,用带着苗语口音、却异常清晰的汉语,一字一顿,充满期盼地说:
“阿意姐姐,阿执哥哥,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两个字,被她念得格外用力。
孩童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沈知意心中的重重迷雾。
她看着被小卓雅强行拉在一起的手——她的冰凉,他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温热。又看向乌执那双依旧委屈、却因这碰触而微微亮起一丝微弱希冀的眸子。
罢了。
沈知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挣扎,却多了一份认命般的决断。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了那只小手,也……没有甩开乌执的手。
她的目光越过乌执,望向窗外安平灰蓝色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好。”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