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书房成了顾沉屿暂时的避风港,却也成了思绪最易泛滥的牢笼。
文件上的文字变得模糊,视频会议里下属的汇报声仿佛隔着一层水膜。顾沉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昂贵的红木书桌上敲击,节奏凌乱,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眼前,总是不合时宜地闪过沈弦低头喝粥时,那截白皙脆弱的后颈,以及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出去走走?”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是为了彰显自己作为金主的宽容大度,还是……只是想看看,给予这点微不足道的“自由”后,那张脸上是否会出现一丝裂痕?
结果,裂痕没看到,自己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反而落空了。沈弦的反应,平静得像是在接受一项既定的工作安排。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顾沉屿胸口发闷。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却压不下那股无名火。
他是不是对这个替身太过“仁慈”了?以至于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影子,就该有影子的自觉。
客房内,沈弦站在衣帽间里,看着琳琅满目的昂贵衣物,这些都属于“顾夫人”,而非沈弦。
【宿主,顾沉屿在书房情绪很不稳定,酒精摄入量提示有增加。】小九尽职地汇报,【他好像因为早上的事情更烦躁了。】
“他在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困惑。”沈弦的手指掠过一件质地柔软的羊绒开衫,语气平淡,“他不明白,为什么‘施舍’没有换来预期的感激或惶恐。他开始怀疑自己对待‘替身’的方式是否有效了。”
【那我们接受他安排的出行吗?会不会有监控?】
“当然有监控。”沈弦拿起那件浅灰色的开衫,比划了一下,“他需要这种掌控感来获得安全感。但我们需要的,正是这份‘被监控的自由’。”
他换上了舒适的便装,浅色毛衣搭配米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温和,与这栋豪宅的奢华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让人放松的宁静气质。
他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去了二楼的小书房。那里有一架靠窗的旧钢琴,是顾宅前任主人留下的,与整个宅子的现代化格调有些突兀,却成了沈弦偶尔会停留的地方。
他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黑白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身上,侧脸轮廓柔和,眼神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这个画面,恰好被上来汇报行程、路过书房门口的顾沉屿尽收眼底。
顾沉屿的脚步顿住了。
他见过沈弦安静的样子,顺从的样子,甚至昨晚带着隐忍锋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态——不是伪装,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真实的柔和与……易碎感。
钢琴?他从未听说过沈弦会弹琴。资料里没有,那个“他”也不会。
这一刻,顾沉屿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和他心底那个影子,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一直以来用来自我安慰的替身假象。
沈弦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缓缓转过头。看到顾沉屿时,他眼中那层柔和的光晕迅速褪去,又恢复了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顾先生。”他站起身,像是被主人撞破秘密的员工。
顾沉屿喉咙有些发干,他想问“你会弹钢琴?”,想问“你刚才在想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冷硬的:“司机在楼下。”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
沈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指尖轻轻拂过琴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宿主,目标人物心率加快,情绪出现‘困惑’与‘探究’的峰值!他对您的背景和真实经历产生了强烈好奇!】小九的声音带着雀跃。
“好奇,是沉沦的开始。”沈弦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却带着运筹帷幄的淡然。
他不需要立刻展示琴技,一个未完成的、引人遐想的画面,往往比完整的表演更具杀伤力。顾沉屿心中的替身形象,已经开始从内部瓦解了。
无声的硝烟,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弥漫。猎人与猎物的位置,正在悄然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