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裂缝彻底闭合,将鬼市的喧嚣与肃正者的威胁隔绝在外,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然而,眼前降临的,是另一种形态的、沉甸甸的死寂。
绝对的黑暗,仿佛有重量般压迫着她的感官。空气凝滞冰冷,带着一股陈旧的、类似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没有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声(如果魂体有的话)都听不见。匿影斗篷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效果,或者说,这里的“暗”已经不需要任何法术来增强。
沈青梧僵在原地,不敢轻易移动。她感觉脚下的地面坚硬而平整,像是某种金属格栅。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勉强适应这极致的黑暗,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色应急光源,在极远处勾勒出巨大而空旷的轮廓。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废弃已久的工业设施内部?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显得格外瘆人。
怀里的笔记本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恢复了沉寂。但那盆“静心琉璃”却依旧在以那种奇异的频率闪烁着微光,仿佛在试图与这片黑暗对话。
她凭着感觉和那些微弱的绿光指引,缓慢前行。脚下的金属格栅一路延伸,两旁是望不到顶的巨大墙壁,上面布满了粗大的、已经锈蚀的管道和阀门,有些地方还有巨大的、不知用途的机械臂悬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史前巨兽。
这里的一切都处于一种停滞状态,仿佛时间在这里被按下了暂停键。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控制台一样的结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早已黯淡的水晶屏幕和按钮,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控制台前方,竟然整整齐齐地、如同阅兵般排列着数以百计的……休眠舱?
沈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些休眠舱和她在之前那个“方舟示范点”看到的居民单元风格类似,但更加古老、笨重,而且大多是敞开的、或者玻璃罩已经破碎,里面空空如也,积满了灰尘。
只有最靠近控制台的几个休眠舱还保持着密闭状态。她凑近其中一个布满冰霜的玻璃罩,用手擦去灰尘。
里面躺着一个穿着老旧制服、面容安详如同沉睡的中年男人。但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毫无生命气息,显然已经“睡”去很久很久了。
休眠舱旁边的标识牌上,刻着一行模糊的字:
【方舟计划 - 第七号先遣休眠阵列 - 维护状态:终止 - 最终指令:等待重启(优先级:极低)】
又一个方舟据点?!而且是更早期的、似乎已经被废弃的“先遣休眠阵列”?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废弃?那些休眠者呢?
她继续查看其他几个密闭的休眠舱,情况大致相同。直到最后一个……
当她擦开那个休眠舱玻璃罩上的冰霜时,她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穿着同样老旧制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却带着一种熟悉轮廓的老人。
虽然比记忆中风霜了许多,但她绝不会认错!
是她的爷爷——沈建国!
爷爷怎么会在这里?!在一个被废弃的方舟先遣休眠点里?!他不是失踪了吗?难道他一直在这里“休眠”?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席卷了沈青梧!她用力拍打着玻璃罩:“爷爷!爷爷!醒醒!是我!青梧!”
然而舱内的老人毫无反应,生命监测仪器上是一条冰冷的直线。
就在她心急如焚,试图寻找打开休眠舱的方法时,怀里的笔记本再次爆发出强烈的白金色光芒!这一次,光芒没有攻击性,而是如同温水流淌,缓缓覆盖了整个休眠舱!
嗡——
休眠舱内部似乎有某种机制被激活了,几声轻微的咔哒声后,玻璃罩缓缓向上滑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防腐剂气味的空气涌出。
沈青梧扑到舱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爷爷的鼻息——没有任何气息。触手一片冰冷僵硬。
爷爷…已经…
巨大的悲伤还没来得及蔓延,异变陡生!
笔记本的光芒更加炽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之符文从中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沈建国的身体,并试图往他眉心钻去!
同时,那盆一直安静闪烁的“静心琉璃”也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花瓣上的琉璃光泽前所未有的明亮,一股强大的、带着安抚和凝神效果的能量场扩散开来,似乎在与笔记本的力量进行某种对抗或者说…调和?
就在这时,沈建国冰冷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胸口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纹身般的复杂符文突然亮起,发出幽暗的光芒,抵抗着笔记本和白金色光芒的入侵!
三方力量(笔记本的光芒、往生花的安抚、以及爷爷胸口那诡异的符文)以沈建国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短暂的、无声的激烈交锋!
沈青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爷爷胸口那幽暗的符文似乎能量不济,率先黯淡下去。笔记本的白金色光芒趁机大量涌入!
“咳……!”
一声极其虚弱、仿佛卡着千年尘埃的咳嗽声,从沈建国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那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颤抖着,然后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满了无尽的疲惫、迷茫,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某种巨大的惊恐,但很快,焦距缓缓凝聚,最终,落在了沈青梧那张写满震惊和担忧的脸上。
“…青…梧…?”一个沙哑、干涩、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从他僵硬的嘴唇中艰难地吐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陷阱…”
话音刚落,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闭,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或者说沉睡),但这一次,他的胸口开始了极其微弱的起伏!
爷爷醒了?!虽然只有一瞬间!
笔记本的光芒和静心琉璃的光芒也同时消退,仿佛也耗尽了力量。笔记本变得灰暗,静心琉璃的花瓣也微微卷曲,显得疲惫不堪。
沈青梧扑到爷爷身边,能感受到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气息(魂体气息?),喜极而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爷爷似乎暂时被笔记本和往生花从一种诡异的休眠或死亡状态中拉回了一丝!
必须尽快带爷爷离开这里!
她试图将爷爷从休眠舱里扶出来,但爷爷的身体异常沉重,而且她自己也消耗巨大。
就在她艰难努力时——
咔嚓…咔嚓…
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机械运转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还有沉重的、金属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不是鬼市那种喧闹,也不是肃正者那种冰冷的秩序感,而是一种…僵硬的、缺乏生机的、纯粹机械的运转声!
紧接着,几对猩红色的光点,在远处的黑暗中亮起,如同野兽的眼睛,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
“检测到…未授权…活性信号…” “识别…入侵者…” “执行…清理协议…”
断断续续、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几个高大的、外形如同蜘蛛和螃蟹结合体的金属构造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它们身上覆盖着锈迹和污垢,多个机械臂上闪烁着危险的红色能量光芒和物理切割工具,正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平台包围过来!
是这里的自动防御系统?!因为爷爷的苏醒和被激活而触发了?!
沈青梧脸色煞白!前有不明机械守卫,后有昏迷的爷爷,她自己状态也极差,这简直是绝境!
她试图再次激发笔记本,但笔记本毫无反应。静心琉璃的光芒也微弱得可怜。
机械守卫越来越近,猩红的电子眼无情地扫描着他们,能量武器开始充能,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
怎么办?!
沈青梧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控制台,看到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被透明罩子保护着的紧急按钮,旁边写着「强制唤醒(所有单元)」、「最终协议」、「高风险」。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脑中闪过!
既然这里是休眠阵列,如果强制唤醒所有还能动的休眠单元,是不是能制造混乱,趁机逃跑?!
虽然不知道那些被强制唤醒的“先遣者”会是什么状态,但总比被这些机械守卫当场“清理”要好!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冲向控制台,一拳砸碎了那个透明罩子,用尽全身力气,拍下了那个红色的紧急按钮!
呜——!!!!
刺耳至极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死寂!整个平台乃至整个巨大空间都被闪烁的红色警报灯照亮!
“警告!强制唤醒协议启动!” “警告!所有休眠单元生命维持系统override!” “警告!最终防御协议已解除!重复,最终防御协议已解除!”
那些正在逼近的机械守卫猛地停下了动作,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似乎陷入了指令冲突:“指令…冲突…清理协议…休眠者唤醒…优先级判定…”
咔哒…咔哒…咔哒…
身后,那些原本空空如也、积满灰尘的休眠舱,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昏暗的光芒!舱门缓缓滑开!
一双双或茫然、或惊恐、或愤怒的眼睛,在弥漫的冷气中睁开!
数百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先遣者”,被强行拉回了这个他们或许早已遗忘的世界!
短暂的死寂后,平台上爆发出了巨大的混乱!
“这里是哪里?!” “我不是在方舟上吗?” “发生了什么?!” “那些机器!是防御守卫!它们怎么了?!”
哭喊声、质问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那些机械守卫似乎终于判定“清理入侵者”优先级更高,再次朝着沈青梧和刚刚苏醒、还处于混乱中的人群逼近!
“跑啊!” “它们要攻击我们!”
恐慌瞬间蔓延!刚刚苏醒的先遣者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反而冲散了机械守卫的阵型!
混乱!极致的混乱!
沈青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趁乱背起昏迷的爷爷(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笔记本和静心琉璃,混入惊恐奔逃的人流,朝着与机械守卫相反的、更深的黑暗深处冲去!
她的身后,是数百名茫然无措的复活先遣者,是陷入指令混乱的机械守卫,是疯狂闪烁的警报红光,和一个被彻底搅乱的、尘封已久的方舟秘密。
她又一次,用最疯狂的方式,制造了一场灾难,并试图从灾难的缝隙中逃生。
而这一次,她背上还多了一个昏迷的爷爷,和更多亟待解答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