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被来旺家的当面后,马伯庸行事愈发谨慎。核对账目时,不仅自己留底,还拉着铺子里不涉利益的老账房一同过眼;分派活计也力求公允,不落话柄。他如同惊弓之鸟,时刻绷紧神经,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表面上风平浪静。来旺家的见了他,甚至能扯出几分笑意,仿佛那日的阴阳怪气从未发生。但马伯庸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那笑容底下,藏着冰冷的算计。
果然,暗地里的流言,如墙角滋生的霉斑,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先是府里几个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管事、婆子,见了他态度莫名冷淡。有时他正走过,聚在一起低声说话的几人会突然散开,眼神躲闪。偶尔,他能捕捉到飘进耳里的只言片语:...年纪轻,手脚太......没根底的,捞一票也难说......他核的账,油星子都刮没了,底下人怎么活...
这些话不指名道姓,却像软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名声。马伯庸心里憋闷,却无从辩解。难道要拉着每个人说我没贪?那只会越描越黑。
他知道,这是来旺家的开始动手了。她在用多年经营的人脉,一点点败坏他的名声,为后续发难铺垫。让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觉得,他马伯庸是个不懂规矩、吃独食、甚至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日,他去后街铺子查验新到的干货,负责搬运的小伙计栓柱手脚比往常慢了许多,眼神也总是躲闪。栓柱年纪不大,是马伯庸接手后看他机灵又家境贫寒,才多给了些照应,偶尔让他干点零碎活计贴补家用。
栓柱,今儿个身子不爽利?马伯庸停下脚步问道。
栓柱吓了一跳,手里的麻袋差点落地,脸涨得通红:没...没有,马管事,我...我这就赶紧搬。
马伯庸皱了皱眉,没再多问。但他注意到,铺子角落里,来旺家的一个远房侄子,正靠在货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几天后的傍晚,马伯庸刚核对完采买单子,平儿身边的小丫鬟悄没声地递来一个小纸卷。马伯庸心下一动,寻个僻静处展开,上面只有娟秀几字:留心手下人,尤是家境艰难者。
是平儿的笔迹。
马伯庸的心猛地一沉。平儿不会无的放矢。这是在提醒他,对手已将触角伸到他身边,瞄准了他的弱点——那些他出于好心关照,却也因此更容易被威逼利诱的底层仆役。
他立刻想到了栓柱的反常。
难道...
他不敢怠慢,立刻叫来另一个平日稳重、与他关系尚可的小厮福贵,低声吩咐:福贵,你悄悄打听,栓柱家里最近可出了什么事?或是有无陌生人与他接触?务必小心,莫让人察觉。
福贵是个机灵的,见马伯庸神色凝重,立刻点头应下转身去了。
马伯独坐房中,只觉手心发凉。他知道来旺家的会出手,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毒。直接从他身边人下手,伪造人证,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约莫半个时辰后,福贵回来,脸色也不好看。
马管事,福贵凑近了,声音压得极低,打听出来了。栓柱他娘前些日子病倒,抓药花了不少钱,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但就在前天,有人看见来旺管家娘子身边的钱婆子,偷偷塞给栓柱一个钱袋子,沉甸甸的。栓柱当时不肯要,那钱婆子拉着他嘀咕半天,后来...后来栓柱就收下了。
马伯庸闭目深吸一口气。
果然如此。威逼利诱,找软柿子捏。栓柱那孩子,本性不坏,只是家境所迫,被人拿住了七寸。
还有,福贵继续道,我回来时,碰见账房的老赵喝得醉醺醺的,跟人吹牛,说什么...新来的小子毛没长齐就想立规矩,看这次不摔死他,还说...账目上的事,真真假假,还不是爷们儿说了算...
马伯庸猛地睁眼。账房老赵,是来旺家的铁杆,管着府里一部分陈年旧账,对做账的手腕熟稔得很。
人证,物证...对方这是双管齐下,步步为营地编织罗网。栓柱是被收买(或胁迫)的,而账房老赵,则负责在——账目上做手脚。
一个被逼无奈、指认他贪污或做假账的小厮;几笔精心伪造、看似天衣无缝的账目差额...人证物证俱全,一旦发难,他如何分辨?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他仿佛已经看到,在凤姐凌厉的目光下,栓柱战战兢兢地指认,账本上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周围是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之前那点小心翼翼,在对方处心积虑的阴谋前,显得如此苍白。
知道了,福贵,多谢你。马伯庸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干涩,这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莫提。
福贵重重点头:您放心,我晓得轻重。
打发走福贵,马伯庸独坐昏暗屋中,窗外夜色沉沉。他知道,最后的准备已经完成,那张网已经织好,只等合适时机,便会当头罩下。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他几乎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阴谋与毁灭的气息。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破局。可是,突破口在哪里?栓柱?账目?还是来旺家本身?
马伯庸凝神静思,试图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死局中,寻得一线生机。夜色渐深,而他屋里的灯,亮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