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暑气正盛，鎏光圣殿却透着沁人的凉。
这座临江的玻璃建筑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主厅穹顶的玻璃穹顶滤过盛夏的烈阳，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错落摆放的绿植间。
琴叶榕的叶片宽如手掌，龟背竹的裂痕里藏着光斑，常春藤顺着木质展架蜿蜒，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尤加利香，恰好衬着墙上Sarah的画作主题。
画展还未正式开场，工作人员正抱着文件夹穿梭，脚步轻得怕惊扰了画中的风景。
主厅入口处，封瀚海身着深灰色定制西装，领带是暗纹的墨绿，与身边封夫人的翡翠手镯遥相呼应。
两人姿态从容，偶尔与到场的宾客颔首致意，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不远处站着的少女身上，那是封景辰。
十七岁的封景辰站在展架旁，身上穿的不是繁琐的礼服，而是一条浅亚麻色的长裙，裙身绣着细碎的银线蕨类纹样，走动时像有月光落在叶片上。
她的头发松松挽成低马尾，发间别着一支简单的檀木簪，露出光洁的脖颈，耳垂上只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耳钉，却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
脸上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苹果肌微微透着粉，可那双眼睛却像淬了冰，扫过会场时带着几分藐视一切的疏离，嘴角勾着的笑意标准得恰到好处，不深不浅，既显礼貌，又拒人于千里。
“西边第三幅画的射灯角度偏了，再调高三度。”她对着对讲机说话时，声音没有十七岁少女的软糯，反而带着点偏低的冷静，尾音收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拿着工具跑过去，调整时不小心碰掉了一片常春藤叶子，封景辰弯腰捡起，指尖捏着叶片的动作很轻，却没耽误她继续指挥，“入口处的签到台再往南移半米，挡住应急通道了。”
她在会场里走动时，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均匀，像在给忙碌的人群定调。
遇到宾客递来名片，她伸手接过的姿势优雅，指尖只碰过名片边缘，接过後轻轻放在随身的皮质手包里，连“谢谢”都说得恰到好处，既不热络，也不怠慢。
有工作人员怯生生地问她“是否需要休息”，她只是淡淡摇头，目光扫过腕表。
表盘是简约的银色，没有多余的装饰，“离开场还有四十分钟，把最后一批画册分去休息室。”
没人敢反驳她。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站在满是成年人的会场里，却像天生的主理人，运筹帷幄的姿态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长辈都要沉稳。
谁也不知道，她能拿下鎏光圣殿主厅的使用权，靠的不是封家的背景，而是一场近乎“豪赌”的谈判。
半个月前，鎏光圣殿的老总第一次见到封景辰时，还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姐来胡闹。
彼时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穿校服的少女，手指敲着桌面，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小姑娘，鎏光圣殿主厅的租赁价，你知道多少吗？”
封景辰坐在他对面，脊背挺直，手里拿着一份鎏光圣殿的运营报表，指尖划过“季度客流量下滑30%”的数字，声音平静，“我知道。”
“但我有两个选择给您。”她抬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意，“一，我以低于市场价三分之一的价格，租一天主厅办画展，两年后，我会以0元收购鎏光圣殿...毕竟以您现在的运营漏洞，撑不过两年。”
老总脸色一沉，“你敢咒我？”
“这是事实。”封景辰把报表推过去，“您的定价高于同地段展馆50%，却没有对应的服务；”
“活动策划单一，只靠婚庆撑场，客流量自然下滑。”
她顿了顿，又说，“二，免费给我用一次主厅，我告诉您三个运营漏洞的解决办法，保证您两年内回本，还能赚出现在十倍的利润。”
“两年后，我再以当时的市场价两倍，收购鎏光圣殿。”
老总盯着她看了半晌，觉得这少女的口气大得离谱，却又被她报出精准的数据攥住了心思。
他混迹商场多年，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最终咬咬牙，“我选第一个。”
封景辰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多言，接过合同笔走龙蛇地签了字。
字迹依旧是工整的楷书，没有一点连笔，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此刻，鎏光圣殿的老总正坐在江海商会的包厢里，端着酒杯，对着几位老友哭笑不得地说起这事，“你们是没见着，那丫头签字的时候，比我还痛快！”
“现在想想，我当时是不是脑子抽了？”
包厢里的人都笑起来，打趣道，“老周，你这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
坐在封瀚海身旁的封振南，这时才放下手中的青瓷酒杯，指节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温和，却藏不住眼底的轻慢，“各位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说着，往封瀚海的方向偏了偏头，眉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景辰年纪尚浅，没经过多少事，说话办事难免毛躁，让大家见笑了。”
“二爷，回头您还是多管教管教，别让她在外头冲撞了各位前辈。”
桌上的笑声顿了顿，有人立刻跟着打圆场，“振南兄说的是，小姑娘家心高气傲是常事，有二爷和您看着，将来肯定错不了。”
封振南听着，脸上的笑意深了些，端起酒杯跟众人碰了碰，酒液在杯里晃出细小的涟漪，他却没再看封瀚海夫妇一眼。
仿佛自己这番话，只是尽了做叔公的“本分”。
封瀚海闻言，只是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缠枝莲纹样，茶汤在唇齿间转了圈，没接话。
坐在他旁边的封夫人，也只是拿起筷子夹了口菜，目光落在盘中的清蒸鱼上，像是没听见方才的对话。
包厢里的气氛又慢慢热络起来，没人再提封景辰，只有封振南偶尔和旁人说笑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仿佛刚才那句“管教”，是他赢了什么似的。
而展厅里的封景辰，此刻正站在一幅Sarah的《星夜鸢尾》前，指尖轻轻拂过画框边缘。
她不知道包厢里的谈话，也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自己。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株迎着风生长的树，看似纤细，却早已把根扎得很深，等着某天长得足够高，能遮住头顶所有的轻视与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