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像沉入万丈海底的残破舟楫,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和撕裂般的痛楚拖拽回去。那是灵魂被强行撑裂后又勉强黏合的痛,是信息风暴过境后,在贫瘠识海中留下的满目疮痍。
林渊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模糊不清。只有那毁灭的景象和绝望的警告,如同鬼魅般在意识的碎片中反复回放:星舰的残骸、崩解的基因螺旋、冰冷的机械警告、还有那最后一声充满人性悲鸣的“快逃”……
祂们?祂们是谁?
源点?封印?
高维信息污染……宇宙常数漂移……
每一个词汇都蕴含着令人战栗的信息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炼气二层杂役弟子所能理解的范畴。那不是知识,那是文明的墓碑,是某个辉煌纪元临终前的绝望呓语。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鸣,将他最后一点涣散的意识强行聚拢。
是那块矿石!
他“看”向了意识的深处,那块新获得的、更大的黑色矿石并未像之前那些一样,在释放信息后便彻底沉寂。在其黝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核心处,那一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紫芒,正以一种恒定的频率,持续地、微弱地震动着。
这震动并非物理上的,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他残存神识的共鸣!
随着这共鸣,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清凉气流,从紫芒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开始缓慢地浸润他干涸、剧痛的识海。
这不是灵气,更非他所知的任何能量。它冰冷,带着一种非生命的质感,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之力。它所过之处,那信息风暴造成的撕裂感竟被稍稍抚平,如同熨斗烫过褶皱的布帛,虽然无法完全修复,却带来了片刻的安宁与舒缓。
是这紫芒……在维持着我最后一线生机?
林渊心中升起一股明悟。若非这奇异的紫芒和它释放的清凉气流,他恐怕早已在刚才那恐怖的信息冲击下魂飞魄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不再去思考这紫芒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贪婪地引导着那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流,流向识海中最疼痛、最混乱的区域。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他的神识太弱,如同一个满是裂痕的破碗,只能承接住极少的水流。大部分清凉气流都逸散了,但即便如此,那持续不断的滋润,依旧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恢复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
剧痛依旧,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而麻木。胸口憋闷得厉害,蚀灵瘴气正趁他法力耗尽、神识重创之际,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肉身。
不能躺在这里!
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浑噩的意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手臂酸软无力,刚刚抬起半寸,就又重重落下。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难道刚刚看到一丝生机,就要因为无法动弹而活活困死、或被瘴气腐蚀殆尽在这里?
不!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身旁那块散发着微弱紫芒的矿石。
神识!还有那紫芒的共鸣!
他放弃了徒劳的肉体挣扎,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集中在那与紫芒的微弱共鸣上。他不再被动接受那清凉气流的滋润,而是尝试着,极其笨拙地,去“推动”它。
不是推动气流,而是推动那共鸣本身!
他将那共鸣的“意念”,想象成一只无形的手,艰难地延伸向掉落在一旁的矿镐。
失败了。共鸣无法离体。
他又尝试将共鸣导向自身的四肢百骸。依旧无效。那紫芒的共鸣似乎只作用于他的识海,对肉身的创伤和虚弱无能为力。
怎么办?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再次引动识海剧痛时,一段之前囫囵吞枣记下的、来自【非线性光子晶体结构与能带调控】的知识碎片,突兀地闪过脑海。
“……能量传递效率,取决于介质结构与波动频率的匹配度……优化路径,降低损耗……”
路径?匹配度?
林渊心中猛地一动!
他不再试图去“推动”什么,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自身残存神识的波动频率!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而又危险的举动。神识是修士的根本,胡乱变动波动,轻则神识受损,重则直接变成白痴。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他回想着之前那清凉气流抚平识海创伤时,自身神识与那气流之间产生的一种微妙“和谐”感。他尝试着,模仿那种“和谐”,将自己的神识波动,一点点地向那紫芒的共鸣频率靠拢。
这个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剧痛如同钢针,不断刺穿着他脆弱的意识。
但他坚持着。
一点,一点……
终于,当他的神识波动调整到某个奇异的节点时——
嗡!
那紫芒的共鸣陡然清晰了数倍!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一股明显粗壮了许多的清凉气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呃!”
林渊闷哼一声,感觉整个脑袋都像是被浸泡在了冰凉的泉水之中,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更令他惊喜的是,随着这股强化后的清凉气流涌入,他对自己肉身的掌控力,竟然恢复了一丝!
不是气流直接修复了肉身,而是这股力量强化并“润滑”了他与肉身之间的神识连接!
他再次尝试抬手。
这一次,手臂虽然依旧沉重酸软,却成功地抬了起来!
有效!
他心中狂喜,不敢怠慢,立刻维持着那种奇异的频率共鸣,借助着强化后的神识连接,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了身体。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消耗着巨大的精神。但他咬着牙,靠着那紫芒源源不断提供的清凉气流支撑着神识,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块救了他命的矿石。此刻,那核心的紫芒似乎黯淡了一丝,显然刚才的消耗不小。
必须带走它!
他弯腰,用颤抖的手捡起矿石。入手依旧沉重冰凉,但那微弱的紫芒共鸣,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联系。
他将矿石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然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凭借着进来时模糊的记忆,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挪地向着来路返回。
回去的路,远比进来时更加漫长和艰难。
法力空空如也,肉身重创,神识全靠紫芒吊着。蚀灵瘴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他只能依靠那强化后的神识,勉强维系着一个极其脆弱的“内循环”,尽量减少瘴气的侵入。
视线模糊,脚步虚浮。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脚下的碎石绊倒,摔入更深邃的黑暗。
就在他感觉那紫芒提供的清凉气流也开始后继乏力,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矿洞主干道萤石的光芒!
希望给予了他最后的力量。他加快脚步(如果那还能算是脚步的话),踉跄着冲出了那条危险的岔道。
重新回到相对“熟悉”的环境,他几乎要虚脱倒地。但他知道,这里还不够安全。
他强撑着,沿着矿洞边缘的阴影,艰难地向着棚屋区挪动。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看到了那几座歪歪斜斜的茅草棚。
棚屋里鼾声、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几乎半死的人回来。
他摸索着回到自己的角落,将那块至关重要的紫色矿石小心翼翼地塞进铺盖下最深处。做完这一切,他最后一丝力气也消耗殆尽,眼前一黑,直接瘫倒在地铺上,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
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喝骂声惊醒的。
“林渊!死了没有?没死就给老子起来!上工了!”是监工赵虎那破锣般的嗓子。
林渊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阳光从棚顶的破洞射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妈的,装死?”赵虎见他没反应,抬脚就要踹过来。
“赵……赵师兄……”林渊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开口,勉强抬起手,“我……我这就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又摔了回去。
赵虎皱了皱眉,打量着他。眼前的林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确实不像装的。这种被瘴气侵蚀过度、濒临死亡的样子,他在这黑风崖见得多了。
“哼,废物!”赵虎嫌弃地啐了一口,“完不成定额,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去吆喝其他杂役了。
林渊躺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他内视自身,情况糟糕透顶。
经脉多处受损,法力涓滴不剩,修为隐隐有跌落到炼气一层的趋势。肉身更是千疮百孔,被瘴气侵蚀得厉害。识海虽然因为那紫芒的滋养,没有彻底崩溃,但也布满了裂痕,神识强度恐怕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他昏迷期间,怀揣的那块紫色矿石,依旧在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共鸣和清凉气流,如同一个缓慢充电的电池,维系着他识海最后一点生机,并极其缓慢地滋养着。
这气流似乎对肉身创伤和法力恢复效果甚微,但只要能保住识海,就还有希望!
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完成定额了。一百斤矿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同天堑。
果然,傍晚时分,当他拖着几乎无法行走的身体,将仅有的、不足二十斤的矿渣放到秤上时,赵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二十斤?林渊,你他娘的是在糊弄鬼呢?”赵虎皮笑肉不笑地捏着鞭子。
“赵师兄……我……我实在……”林渊虚弱地解释。
“规矩就是规矩!”赵虎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少一斤,十鞭子!你少了八十斤,就是八百鞭子!”
八百鞭!莫说他现在这状态,就是全盛时期,也必死无疑!
周围的其他杂役都停下了动作,麻木地看着这边。李铁柱也混在人群中,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一丝快意,但更多的依旧是死寂。
“不过嘛,”赵虎话锋一转,鞭子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掌,“念在你初犯,又是‘特殊情况’,虎爷我今天发发慈悲。”
他走到林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八百鞭子,先记下。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上交一百五十斤矿渣,连续十天。补足了,这鞭子就免了。补不足……嘿嘿,新账旧账一起算!”
每天一百五十斤!连续十天!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分明是要将他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然后名正言顺地打死!
林渊的心沉入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愤怒涌起,但他死死压住了。此刻反抗,立刻就是死。
他低下头,掩藏住眼中的寒光,用虚弱的声音道:“……是,多谢赵师兄……开恩。”
“滚吧!”赵虎满意地挥挥手。
林渊踉跄着离开称重处,背后传来赵虎和其他监工弟子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回到棚屋,他直接瘫倒在地铺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绝望吗?
是的。前路似乎一片黑暗,看不到丝毫光亮。
但……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
他还有识海中那微弱的紫芒共鸣。
他还有铺盖下那块神秘的紫色矿石。
他还有之前记下的,那些来自另一个文明的、看似无用,却可能蕴含着逆转乾坤智慧的知识碎片!
赵虎想榨干我?那就看看,是谁先榨干谁!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理会身体的痛苦和外在的压迫,全部心神都沉入识海,集中在那与紫色矿石的共鸣之上。
调整频率,引导那清凉气流,小心翼翼地滋润着识海的裂痕……
同时,数个念头在他心中飞快盘旋:
【杨-米尔斯理论】的规范对称,能否借鉴来优化法力运转,减少瘴气侵蚀?
【高通量中子辐射】的嬗变思路,能否用来……处理这些废矿渣?既然宗门收集这些废渣,说明它们并非全无价值……
【量子纠缠】的感应,除了同步灵气,能否……感应到矿脉的分布?
一条条看似荒谬,却又隐隐透着可行性的思路,在他脑海中碰撞。
他的“修炼”,在这一刻,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遍布荆棘却也可能通往未知光明的险路。
而在他看不见的层面,怀中那块紫色矿石核心的微光,随着他的心神沉浸,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