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期的灵力在体内奔流不息，如同江河汇入大海，远比炼气期时的灵气溪流要浩瀚磅礴。周淮行走在外门的山道上，感受着这股全新的力量在经脉中流转，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天地灵气产生着更为深刻的共鸣。
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远处树叶的轻颤，微风带来的细微声响，甚至泥土中虫蚁的爬行，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感知中。神念范围更是扩大了数倍，心念微动间，方圆数十丈内的动静便了然于胸。
这就是筑基。
生命层次的跃迁，仙凡之别的第一道分水岭。
若是寻常修士，此刻怕是早已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寻一处洞府巩固修为，或是与至交好友分享喜悦。然而周淮的脸上，却寻不到半分欢欣。
他缓步走回自己那处位于外门边缘的小院，沿途遇到几个相识的杂役弟子，对方感受到他周身那隐而不发却厚重如山的灵压，皆是面露惊色，慌忙退至道旁，恭敬行礼，口称“周师叔”。
筑基之后，辈分自动提升。昔日或许还能以师兄师弟相称的炼气弟子，如今见了他，都需尊称一声师叔。
周淮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门在身后合拢，启动了简单的隔绝禁制。他站在院中那棵略显枯瘦的老树下，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掌纹清晰，肌肤下蕴含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可这力量的代价，是母亲那清晰温暖的音容笑貌，从此只存在于一个模糊的轮廓和虚无的感觉中。
识海深处，那块曾经最为璀璨、代表着他与母亲之间最珍贵联系的记忆琉璃，已然彻底碎裂，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每当他的神念不经意扫过那片区域，便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与悲恸。
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母亲的模样。眉眼的弧度，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轻声呼唤他“淮儿”时那温柔的语调……曾经无比熟悉的画面，此刻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无论如何努力，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和一种名为“母亲”的概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蔓延开来。
“力量……以记忆为代价么？”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这种交换，残酷得令人发指。每一次使用那“心念”之力，都是在剜割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存在证明。若有一天，所有重要的记忆都消散殆尽，他还是他吗？一个空有力量，却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战的躯壳？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但下一刻，这恐惧便被更深的执念压下。
若不借助这力量，他周淮早已死在杂役房的硬板铺上，或是在黑沼泽中被刘能派去的人乱刃分尸。若无这力量，他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查明自身灵根真相，何谈追寻大道？
“纵是饮鸩止渴，我也只能喝下去。”他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坚定，“至少，在忘记所有之前，我要拥有足以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腰间那枚代表玄镜真人记名弟子身份的玉佩，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波动。
周淮心神一凛，拿起玉佩。只见原本质朴无华的玉佩表面，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微光，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来为师洞府一趟。”
是玄镜真人的声音。
该来的，总会来。
周淮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没有任何失仪之处，这才转身出了小院，朝着内门方向，玄镜真人所在的洞府而去。
筑基之后，他的速度远胜往昔，《浮光掠影》身法施展起来，更是如同鬼魅，寻常弟子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残影掠过，人便已在了数丈之外。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玄镜真人在外门区域临时开辟的洞府之外。此处并非内门灵脉核心，但灵气也远比周淮的小院浓郁精纯。洞府入口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之后，流水潺潺，环境清幽。
两名值守在洞府外的道童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周淮，并未阻拦，只是恭敬地行礼，引他入内。
踏入洞府，一股精纯而清凉的灵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洞府内的布置依旧简洁，一如他上次来时那般，只有几个蒲团，一张石桌，一盏青灯。玄镜真人依旧坐在正中的那个蒲团上，双眸闭合，似在神游太虚。
周淮不敢怠慢，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弟子周淮，拜见师尊。”
玄镜真人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瞬间，周淮感到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那股无形的压力，比他面对赵莽、甚至比面对衍星河时，都要沉重得多，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掌控生死的淡漠与威严。
他连忙低下头，谨守心神，将体内奔流的灵力平复下去，更以《敛神术》的法门，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身的气息，尤其是那与“心念”之力隐隐相关的神念波动。
“嗯。”玄镜真人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周淮身上停留了片刻，那锐利如剑的审视感才稍稍收敛，“筑基了。根基……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稳固几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陈述事实。
周淮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关键。他筑基的过程堪称诡异，最后关头更是以记忆为代价，强行扭曲现实，偏转了那道雷霆。虽然成功，但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常人难以察觉的痕迹。玄镜真人修为高深，眼力毒辣，恐怕看出了些什么。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回道：“回禀师尊，弟子侥幸成功，全赖师尊赐下的《蕴神诀》与筑基丹。筑基之时，丹药效力颇为猛烈，弟子唯恐失败，只得凭借一股意志强行冲击，所幸未辜负师尊期望。”
他将原因归结于筑基丹的效力和自身的意志，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解释。毕竟筑基丹品质有差异，修士的心志强弱也直接影响筑基的成功率与品质。
玄镜真人未置可否，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叩叩”声，在寂静的洞府中格外清晰。
“心志坚定，确是道途根本。你能于杂役中崛起，在外门小比中崭露头角，心性之坚韧，已远超同侪。”玄镜真人缓缓说道，“不过……”
他话语一顿，周淮的心也随之提起。
“修行之路，漫长艰险，光有坚韧，尚且不足。还需明辨方向，知晓进退。有些力量，看似捷径，实则可能是万丈深渊。”
周淮头皮微微发麻，感觉师尊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他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弟子愚钝，请师尊明示。”
玄镜真人看着他这副恭敬谨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邃光芒，转而道：“你既已筑基，便算真正踏入了修行门槛。炼气期所修的粗浅功法，已不合用。今日唤你来，便是赐你筑基期的根本修行之法。”
说着，他袖袍轻轻一拂，一枚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简，凭空出现，缓缓飞至周淮面前。
“此乃《蕴神诀》筑基篇。此法门重在温养、壮大神念，于洞察、控法、乃至破妄，皆有裨益。正合你如今神念强于常人的特质，好生修习，莫要懈怠。”
周淮双手接过玉简，触手温凉，一股宁静心神的气息从玉简上传来。他心中一动，《蕴神诀》？依旧是滋养神魂的路线？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师尊看出了他神念的异常，特意以此法门进一步观察或……培养？
“多谢师尊赐法！弟子定当勤修不辍，不负师尊厚望！”他压下心中疑虑，恭敬谢恩。
“嗯。”玄镜真人点了点头，又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看似普通的青色玉佩，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这枚‘守心佩’，是为师早年所用的一件小玩意儿，有宁心静气，防护神魂侵袭之效。你初入筑基，境界未稳，佩戴此物，或有益处。”
又一枚玉佩？
周淮心中警铃大作。先前那枚弟子玉佩，便有传讯及可能的定位之能。这枚“守心佩”，功效听起来正当无比，但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暗藏玄机？尤其是“防护神魂侵袭”，是否也意味着……监控神魂波动？
他不敢拒绝，也无法拒绝。只能再次恭敬接过：“弟子……谢师尊厚赐！”
拿起守心佩的瞬间，他刻意放松心神，细细感知。玉佩触体生温，一股清凉的气息缓缓流入眉心识海，确实让人灵台一清，杂念稍减。然而，在这股清凉气息的深处，他凭借与“心念”之力同源的神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玉佩本身气息融为一体的窥探感。
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他早有防备，且神念特殊，绝难发现。
果然！
周淮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感动。
玄镜真人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淡淡道：“师徒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你既入我门下，些许关照，自是应当。”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筑基过程，可还顺利？可有感到任何……不适或异常之处？”
来了！真正的试探！
周淮心念电转，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后怕与庆幸：“回师尊，过程确实凶险。丹药化开时，灵气狂暴无比，冲击经脉壁垒，痛苦难当。尤其是最后关头，神魂震荡，仿佛要离体而去，弟子几乎以为要失败了，全凭一股不甘的意念硬撑过来。如今回想，仍心有余悸。”
他将那记忆剥离时神魂的剧痛，巧妙地融入了筑基时正常可能出现的“神魂震荡”中，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玄镜真人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看不出是否相信。
洞府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青灯灯焰跳跃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好几息，玄镜真人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既已度过，便是你的机缘。修行路上，凶险与机遇并存。牢记此次经历，于你未来道途，亦有好处。”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周淮恭声应道。
“好了，”玄镜真人挥了挥手，“你初入筑基，需巩固境界，熟悉力量。这《蕴神诀》筑基篇与守心佩，好生利用。去吧。”
“是，弟子告退。”
周淮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捧着玉简和玉佩，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洞府。
直到走出竹林，远离了那座洞府，周淮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彻底消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清幽的竹林深处，目光复杂。
玄镜真人，这位名义上的师尊，看似关怀，赐下功法与护身玉佩，实则每一举动都暗含深意，充满了试探与掌控。
《蕴神诀》是为了探究他神念强大的根源？守心佩是为了监控他的神魂状态，窥探他是否动用那“心念”之力？
他握紧了手中的守心佩，那温凉的触感，此刻却让人觉得有些烫手。
福兮祸之所伏。
这位师尊，究竟是真心栽培，还是别有所图，将他当作了一个值得研究的……器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师尊目的为何，他都没有回头路了。
只能向前，不断地变强，强到足以揭开所有谜团，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抬起头，望向青玄宗主峰的方向，那里云遮雾绕，象征着更高的权柄与力量。
“师尊，你究竟是想栽培我，还是想……养肥了再宰？”
低声自语了一句，周淮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朝着自己的小院疾驰而去。
当务之急，是消化今日所得，巩固筑基境界，并好好研究一下这《蕴神诀》筑基篇与那枚……守心佩。